甘烨还以为韩箴靠过来是想问什么正经问题呢,见状就一脸正色的凝着虚空的一点,预备着随时给出个谁都挑不出错的答案。
然而听了韩箴这话,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却当场烂在了嘴里,直至甘赋卿在一堆宫人的簇拥下来到了他们面前,他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甘烨:“……”
你特么的几杯清酒怎么就醉成了这样??
瞧见甘烨面上那一言难尽的神情,韩箴有些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他方才就注意到了,那太子甘赋卿虽生了一双丹凤眼,面目俊朗,气度不凡。
然而即便甘赋卿长了一副好皮囊,奈何眼下却缀了一双深深的眼袋,生生的抹煞了他那俊美的面孔,叫他看着平白的多了几分病气。
就算他今日特意敷了粉来遮掩,却依旧盖不住他眼底那抹不正常的乌青,反倒是叫他看着越发的像是刚从脂粉堆里爬出来的浪荡子。
再加之他脚步虚浮,走起路来几乎有了弱柳扶风的架势,故而韩箴觉得自己这一问,问的很是知人情识冷暖。
甘赋卿并未听见两人方才聊了什么,趁着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功夫,直接两步略过了他,在韩箴身边坐了下来。
很热络的拍了拍韩箴的肩膀,甘赋卿端着一国储君的架子,高抬着下巴,竭力由上而下的瞧了韩箴一眼,“久闻大皇子威名,今日可终于有机会见着你了!”
奈何他站着没韩箴高,坐着还比韩箴矮了半截,故而这姿态端的,不可谓不可笑。
一旁的甘烨虽是被他忽视了个彻底,然而见了甘赋卿这幅傻样儿,他还是十分不给情面的笑出了声。
甘赋卿和甘烨针锋相对日久,哪里会将他这一声笑放在心上,闻声还只是犹自对韩箴拿捏着他一国太子的尊贵姿态。
上次被父亲这么拍了肩膀之后,他带兵灭了靖国……
韩箴被甘赋卿拍的一愣,茫茫然的这么想。
半晌,他方才干巴巴的对甘赋卿一笑,不咸不淡的对太子殿下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
微微挑起眉头,韩箴撩起眼皮自下而上的刮了甘赋卿一眼,坐在他身边的韩峒一见了韩箴这副模样,就知道他这亲兄长准没憋着什么好屁。
果然,韩箴没叫韩峒失望。
“不知太子殿下都听说本王些什么了?本王真是好奇的紧,不如你给我讲讲?”韩箴像个听不懂客套话的二愣子,追着甘赋卿这空口白话不放,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叫天禄的太子殿下青了脸色。
甘赋卿还从未遇见过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下不来台的尴尬和不爽全部堆积在了他僵硬的嘴角,还有他那只拍在韩箴肩头还未收回的手上。
周遭离得近的官员和侍从听了全程,不由都被空气中的尴尬掐住了脖子。
就像被韩箴追问的人是自己一般,都难堪的低下了头,压根没一个有胆子上前为甘赋卿解围。
唯一一个有胆子且有能力为他解围的甘烨,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见甘赋卿久久没有开口,竟是笑眯眯的帮着韩箴追问了一句,“兄长不如说说看,也好叫本王长长见识。”
呸!小人!
甘赋卿在心里骂了甘烨一句,鲜见的急出了一手心的冷汗,然而还未及他想出话来搪塞韩箴,却听外面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下一刻,众人就见礼部一位小郎中带着尚膳局的尚宫大人走进了大殿中。
而他们身后就是逶迤前来送菜的太监。
得了这样一场雪中炭,太子当即打了个哈哈,对韩箴和甘烨故作从容的摆了摆手,“今日就罢了,不好在用膳时讲那些血腥场面,下次!下次有机会,本宫一定邀二位皇子秉烛夜谈!”
谈个屁!
撂下这话,也不等韩箴韩峒回答,甘赋卿就逃也似的回了座位。
甘烨原本还在看甘赋卿的笑话,然而及至他看见那来送菜的礼部小郎中,他的眸色就是一变。
随即不等韩箴再说什么,甘烨就对韩箴韩峒微一颔首,起身走向了那个长的白白净净的小郎中。
韩箴下意识的往甘烨和小郎中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那甘烨一把抓住了小郎中的手臂。
而那小郎中只是皱眉看了他一眼,即便神情看着不情不愿,可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甘烨走出了接天殿。
韩箴不清楚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只是一挑眉,暗暗将这事放在了心底。
甘栖容和甘尺雪远远的瞧着韩箴这边的情形,见太子在他手下吃了瘪,一个两个的脸上竟都带了笑意。
然而因甘栖容面上的笑意太过隐晦,故而韩箴扭过头来,就见小疯子依旧寡淡着一张脸,很嫌弃的拈起勺子舀了一点甜粥放进了嘴里。
一点没动放在他面前那些精致的菜肴。
即便韩箴同甘栖容不熟,都能从他那模样中瞧出这人挑食挑的有多严重。
想起自己日后还得带着这小疯子走出天禄,韩箴不由就是一阵头疼。
韩峒从来都是给什么吃什么,这小疯子这么挑食,他可怎么带?
想到这里,韩箴侧眸就瞧了自家傻弟弟一眼,见韩峒正兀自吃的欢快,见他看过去,还抬头对他嘿嘿一笑,不由皱眉“啧”了一声。
不挑食是不挑食了,只是看着着实傻了点……
韩峒犹自不知自己被兄长嫌弃了,见甘烨离席,立刻擦了擦嘴,挪着屁股坐到了韩箴边上。
“我昨晚去行宫膳房找那里的姑姑们要吃食,偶然听她们聊了一嘴甘栖容的事。”韩峒压低了声音凑在韩箴耳边嘀咕,虽是在背着甘栖容讲他的那些传言,偏偏脸上却郑重其事的紧,像是在说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说说你这一嘴都听到了什么。”韩箴很给面子的接了一句,韩峒得了这一句鼓励,立刻开闸放话。
“那几个姑姑此前是在宫里膳房做了十几年的老人了,前些日子才被送出宫来养老,她们说的这些其实也都不是秘密了,不过是见我嘴巴严,所以才说出来给我提个醒。”韩峒说话向来是乱七八糟的没什么主线,想到哪说到哪,要抓住个重点着实不易,“那八皇子甘栖容八岁之后就一直被天禄皇帝关在宫中,至今已有十年了,姑姑们说,那甘栖容以前聪明的不行,别的皇子两三岁还在识字呢,他就会背全篇千字文了,跟个千字文成精了一样!而且他当年差点就被立为储君了,不过后来不知为何成了个小疯子,故而这储君之位才落在当今太子身上。”
韩箴闻言,垂眸瞧了一眼韩峒那噼里啪啦就没合上过的嘴,无端的想,他们这一嘴聊得估计不小……
韩峒所说的这些韩箴自然是知晓的,然而为了让韩峒高兴,他还是装出了一副很意外的样子,捧场的一挑眉头,“还有这种事情!”
“对啊!我也很意外!”韩峒被捧高兴了,当即一拍大腿,挺直了脊背,更加卖力的嘀咕起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呢,要说这里面没什么事,我反正是不信的!”
虽说韩峒看着不靠谱了点,然而他这话韩箴却是赞同的。
好好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说疯就疯,疯了之后还被囚禁在皇宫中长达十年之久而没被天禄皇帝暗中处理掉,怎么想这事都不太合理。
韩箴默默抬眸瞧了一眼上首已经空了的座位,眸底多了几分兴味。
他们两人说话间,尚膳局的人已经将殿中众人面前的菜色换了一遍,殿中的舞姬紧跟着也换了一拨。
不少官员都在随着场上的丝竹声拍着大腿,轻轻摇晃身体,太子更是露。骨,竟又将几个看中的舞姬召到了身侧,千手观音似得占着她们的便宜。
大殿中的歌舞靡丽勾人,然而身处这场热闹之中,韩箴的目光却并没有停留在那群婀娜扭动的舞姬身上。
透过翩飞的衣袂和层叠的腰肢,他的目光无意识的落在甘栖容身上,见那小疯子正垂眸听着身边的甘尺雪说话,鸦羽般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无端的就觉得这画面赏心悦目的紧。
韩箴微微垂眸,深褐色的眸子里幽幽盛了一汪寒潭,丝丝涟漪在其中微微漾开,其中是谁都读不懂的思量。
他此番陪着韩峒来天禄,并非只是为了迎娶七公主甘尔绾而来,更是为了从天禄带走甘栖容。
至于为什么要带走甘栖容,韩箴自己其实也并不清楚其中内情,他也只是按照自己父亲的交代行事罢了。
要将一个小疯子带出重兵把守的天禄皇宫着实不易,韩箴虽觉带他出宫并非不可能,然而保险起见,他却并不打算明着和天禄皇帝抢人。
明抢不来,就只能想个办法让天禄皇帝主动放甘栖容出宫了。
甘尔绾出嫁便是一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