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绝尘山,父母皆是绝尘山长老,母亲给我取名尽欢,她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只愿我能够尽情欢愉,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游历人间,看遍沿途风景,最终却为了父亲和我停下脚步。
奈何母亲因病早逝,父亲深爱母亲,带着母亲骨灰游遍人间,完成母亲的遗愿。我便由绝尘山掌门带大,拜在掌门门下,是绝尘山的小师妹,师父师叔都待我极好,我成了绝尘山的小魔头,无人敢来招惹我,除了顾九辰。他是承华国的九皇子,也是君上的嫡子,与他哥哥傅烨是孪生兄弟,宫中忌讳双生子,君上便将他送入了绝尘山,比我还要早两年,我十七岁时傅烨来接顾九辰,在绝尘山住了三个月,我便对傅烨动了情,不顾师兄们和师父的阻碍,执意同他一起入了宫,也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
“君后,您终于醒了。”一道嘶哑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将我唤醒,我睁开眼睛,看见一双红肿的双眼,迫切地望着我。
“欲欢?”我着实有些发懵,只见欲欢身着一袭月白色宫女服制,乌黑亮丽的秀发挽成一个双平髻,一双圆眼泫然若泣,向来无忧无虑的小脸上平添几分忧伤。我一下子愣住,眼前这小宫女的模样和我记忆中并无两样,难道这是阴曹地府?
“君后,您受苦了,您。。。还会有孩子的。”欲欢泣不成声。我一怔,孩子?身下传来一阵疼痛,我打量了四周,这里的布置仿佛是。。。无忧殿?难道我重生了,下身的疼痛感如此清晰,一如两年前一样,若不是在梦中,那便是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又重回到了两年前。我望着欲欢,心中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我轻轻揉了揉她的眼睛,
“欲欢,别哭了。”
这丫头是当年入宫时先君上赐的,那是她还只是一个懵懂的小姑娘,跟了我这些年,反倒比我还成熟几分,对我一直掏心掏肺,前世因我而死也不曾怪我半分,我将她拥入怀中,触感如此真实,真好,欲欢,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你。
我重生在堕胎后的第三天,只因我的婢女安之告发我与他人有染,君上便下令打掉了我的孩子。
欲欢扶着我在无忧殿中逛了逛,殿中一切与我刚入宫时并无不同,当日封后大典,傅烨执意让我入住凤鸾殿,他说最繁华尊贵的宫殿才配得上我,我不在意这些,只是不喜欢这过于招摇的名字,便改了名字,唤作无忧殿。
我在园中种下一棵海棠树,树下安置了一张石桌,闲来无事可以在院里喝茶。本想再搭一个秋千,安之却说不合礼数,我知傅烨为了立后一事与大臣有诸多龃龉,我不愿让他再落人口舌,便不再嚷着要秋千,院子里就留下这棵海棠树和那张石桌。
如今树木葱郁,枝干健壮,石桌也是焕然如新,仿佛一如昨日。可惜,景虽依旧,我们这些人却不复从前。
缓步至石桌旁坐下,我问欲欢:“安之呢?”
“娘娘还管她做什么,”欲欢说着又要流泪,我叹了口气,轻抚她已经红肿的眼睛,我知道,她和前世一样,这几日一直躲着我偷偷流泪。
“别哭了,我已经不伤心了。”
“娘娘。。。”
“你知道为什么我为你取名为欲欢吗?”
“欲欢欲欢,我希望你能一直高兴,人生在世,快乐平安是最重要的。”我拉着她坐在我身旁,“我给她取名安之,也是希望她平安,既来之,则安之。”
欲欢眼中满是愤恨,“可她背叛了娘娘。”
我知道她恨安之,她和安之同为我的婢女,我一向待她们如姐妹。可安之却与樱贵妃勾结,陷害我,傅烨也不信我,甚至将我幽闭起来,我对他失望至极。真相大白之后,我就与傅烨和离,随九辰游山玩水。而后安之又挑唆傅烨抓回我,甚至害死我的孩子。提到安之,欲欢只恨不能拿把刀将她砍死。
“她本来就是君上的人,忠于君上。”
“但她却利用娘娘的信任,陷害娘娘。”
“若君上当真与我恩爱两不疑,又怎会听信他人之言。”
“可君上如今将她安置在承乾宫偏殿,岂非全了她的狼子野心。”
“欲欢,这些我都不在意,我们与她早已恩断义绝,她既然想成为后妃,就随她去,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主动招惹她,井水不犯河水,我不要你为我报仇,我只要你一直陪着我。”
“。。。是”
欲欢虽仍有愤恨之情,到底还是答应了我。我松了口气,前世的我沉浸于丧子之痛,不曾留意欲欢,她一心为我报仇,却落入安之的圈套,受尽酷刑而亡,待我赶到,为时已晚,她死不瞑目,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一身宫装,笑颜如花的安之。
我视她如亲妹,想着为她寻一个好夫君,便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有我做靠山,想来没人敢欺负她,也是一世安稳,可她到底还是因我而亡,惨死在这深宫里。
想到她前世香消玉殒的样子,我望着她止不住的落泪,欲欢慌忙地为我拭泪,“娘娘,奴婢答应您,不去找她报仇,奴婢一直陪着您,娘娘快别哭了,伤身啊。。。”
“尽欢。。。”我随着声音望去,只见傅烨一身黑色龙袍,俊眉星目,俊朗非凡,一如前世。
世人都说当今君上貌似仙人,男子一见自行惭秽,女子一见面若桃花,有承华国第一美男之名,如今我看着这张脸,只觉得他不配,有人与他面容一致,却为了维护他双生子的秘密,以面具示天下人,而他这样残暴嗜血的人却拥有这‘唯一’俊朗非凡的外貌,当真是天道不公。
他见我落泪,大步走过来,眼中尽是自责与痛苦,欲欢已经退下,他抬起手,又似不敢触碰,终是颤抖地抚上了我的脸,“对不起。”
他眼下倦怠,想必是一处理完朝政就过来了,他将我拥入怀中,好似对待无上珍宝,我却只想冷笑。
我还记得当初,我与他和离三个月之后,他突然带兵将我抓回宫里,废尽我的武功,甚至强迫我同他发生关系,后来我诊断出怀孕,他却执意要打掉这个孩子。
他满眼痛苦,声音颤抖,“尽欢,我与他是孪生兄弟,即使滴血验亲也不能确认,只能打掉这个孩子以绝后患,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好吗,你相信我,我不会娶别人的,我只会要你一人。”
彼时我满心惶恐,步步退后,他怎能将一个生命说的如此轻贱,任意杀伐,只因为他的疑心,我们相伴十几年的情感,还不及他安插在我身边的一个眼线。
可我最终还是逃不开他,他为我请了最好的太医,在我身边守了两天,今日才因边关战事告急,前去处理朝政。
如今回想起来,仍是悔恨,一步错,步步错,才到了今日之局面。
我前世的余生,没有一日不是悔恨的,明明与我一同长大的是顾九辰,可傅烨一出现,我就为他倾倒,我最终还是看错了人,才落得今日地步。
说来可笑,我此一生,身为君后,不能保护无辜子民,反而连累他们为我而死,身为人母,却连保护孩子出生的能力都没有,身为弟子,不仅没有发扬绝尘山功法,还害得绝尘山因我灭门,我没有一件事对得起他们,却苟活到最后。
而今生,他又出现在我面前,一如前世,深情又痛苦,但他绝不后悔。可这一次,我定要倾尽全力保护我爱的人。
我装作无力推开他,只能顺势倚在他的怀里,“你既然做得出,又为何道歉。”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伤心绝望,为了避开他的眼睛,我埋头在他的怀里,我怕控制不住眼中的杀意,只能尽力克制即将爆发的恨。他抱着我的双臂在微微颤抖,
“尽欢,我害怕,我怕这个孩子是他的,这样你就与他有了牵绊,我怕你离开。”
“可我说了他是我们的孩子,你为何不信我,难道我们的夫妻情分还不如一个奴婢的话吗?”
“对不起,尽欢,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避而不答,与前世一样,只要有一点疑心,他都会除之而后快。
呵,我想要的,我现在想要的就是你的命!
我梨花带雨的望着他,“为什么,你如此信任那个婢女,你喜欢她。”
“当然不是,她只是我的手下,我只爱你一人,只娶你一人。”
有这句话就够了,安之,前世今生,你杀我婢女,害我稚子,我绝尘山灭门亦有你一份功劳,你且等着我来慢慢向你讨债。
“我好累,你走吧,今日我不想见你。”
我无力地推开他,唤了欲欢前来,不再看他一眼,我感觉到背后那道沉重的目光一直望着我,直到我进了殿内,他才离开。
我知他今日不会再来,刚才我的一番话悲伤却不至绝望,他必会以为我只是刚丧子太过伤痛,心里还是对他有情的。我们曾是最亲密的人,如今我却对他虚与委蛇。
傅烨,你欠我的,欠顾九辰的,欠绝尘山的,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