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片片飞风弄蝶,柳阴阴下水平桥。看这满园的柳木,看来员外当真是对先夫人一片痴情啊。”
正是申时,阳光正好,此时,在李员外府中的后花园内,有两道身影并立而行。
一人头束宝玉紫金冠,身着靛青色衣袍,手执一柄玉骨扇,宽大的袖口上用银丝镶绣着朵朵流云,腰间锦带下扣着花鸟白玉佩,那玉佩通体温润,光滑通透,竟是极品羊脂玉。
只见他身姿挺拔,嘴角含笑,五官俊朗,眸中深邃而多情,一举一动间的风华,当真是贵公子般的矜持有礼,风度翩翩。
此人正是夜南馥。
而他身边的男人正是此间府邸的主人李员外郎。
李员外听着夜南馥的话,望着满园的柳树,双眼迷离叹息:“实不相瞒,这些乃是夫人最爱,如今后院的草木大多都是夫人生前种下的,我们曾约定一生,要每年春日来此赏花观树,可谁知,夫人竟如此命薄,早早的丢下我和珍娘。”
“如今,时光易逝,柳木已长成,再看这风吹花瓣蝶飞舞的景象,老夫心中真是万分滋味。”
夜南馥听着,说道:“李员外的深情,在下初入京都便有所耳闻,如今看来,当真是感动于天。可无论如何,先人已逝,如今员外家宅平安,扬名京都,想来先夫人在天之灵,也是十分欣慰。”
这番不走心的敷衍,在他的口中说出,听起来却万分诚恳,李员外的脸色不由和悦了:“惭愧惭愧,说起来,老夫的嫡女这阵子恐怕给公子添了不少麻烦。老夫在这里给公子陪个不是。”
“哪里哪里。令千金才智双全,不过是性情真诚罢了,万没有员外所言如此严重。”
李员外不由心道:这个人,果真如传闻那般,无论是家世还是风采都无可挑剔,也难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女儿看上了他。如若结亲,应百利无害。
想到昨日女儿所言之事,他下了决心。
“今儿天色正好,气候宜人,正是游湖的季节。公子是从南方过来的,南方好山好水天下皆知。不巧,老夫府上正有一小湖,虽然不大,也可泛舟,而且这湖水是用活水引进,水中还投放了许多珍贵的锦鲤,五彩缤纷,十分艳丽。老夫同夜公子一见如故,不如一同前去观赏?咱们可以泛舟听曲,品着御前龙井,也别有一番风情啊。”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夜南馥垂下眼帘,淡笑。
就这样,二人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对着某朵花草还来个即兴吟诗,再相互恭维,在这秋日午后,比的就是谁更虚伪。
李员外忽指向前方,笑道:“公子请看,这便是我府中的碧水湖了。”
眼前是一片碧蓝的湖水,湖水清澈见底,如同无暇美玉。
水中的锦鲤在不时游走,微风吹过,漾在湖面,荡起了层层涟漪,水面上的阳光被割碎,只留下点点晶莹,随着水波飘荡,耀着人们的眼。
湖面四周栽种的还是柳树,依湖围成一圈,绿柳低拂,泛泛轻舟,如此景象,到当真是让人心旷神怡,精神一震。
“夜公子,你看这景色如何?实不相瞒,就连陛下也因我府中有如此美景,时常微服来此游乐。”
李员外显然是十分得意自家的景色,夜南馥自然也很是上道的赞叹道:“着实是美不胜收,在下今日托员外的福,见此美景,着实有幸。”
说话的人说的是万分真诚,听话的人听得是心情舒畅,可就是有人偏要打破这一切。
只听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奶声:“父父,你是傻了吗,这里都不及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好看。”
一时间场面十分尴尬,还没等夜南馥反应过来这兔崽子是如何跟上他的,身边的李员外就先声夺人。
只听他厉声喝道:“是何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那里!来人,给我把她打出来!”
“慢着!”夜南馥面色一沉,看着李员外,忽而笑道:“倒是在下的不对了,光顾着游乐,竟忘了同员外介绍。”
话落他快步走向出声处,从树后揪出蹲的十分乖巧的女娃,带到李员外面前:“这是在下的爱女,名唤君影,因平日里很是爱粘人,此次来京都便带上了她,可没想到今日受邀前来员外府,她竟也偷偷跟来,小孩子童言无忌,天真烂漫,李员外为人仁善天下皆知,还请员外不要见怪。”
这话说的,竟拿他在外的名声压他!
李员外心中暗恼,面上却一脸的恍然大悟。
他低头对着女娃笑的十分可亲:“原来你就是夜公子的爱女啊,我这里有许多好吃的糕点,你想吃吗?”
他平日里接触的孩子也不少,无论平民的小孩还是圣上的皇子,哪一个看见他不是亲亲热热的。
可谁知,这看上去粉琢玉颜,十分好糊弄的女娃,却连正眼都不瞅他一眼,便把脸扭过去扑在夜南馥的身上。
李员外面露尴尬,嘴里说着令女果真是天真可爱,心中却是越发恼怒。
原以为只是传言,没想这小子真的有一个女儿!
若是他把珍娘嫁给他当妾室,别说自己多年维护的名声扫地,风言风语起来了,他都得被戳死!
如此一想,对于方才的决定,他又有些拿不准了。
他试探笑道:“没想到夜公子年轻有为,竟然早早成婚,看来公子与令夫人是伉俪情深啊。”
夜南馥哪里不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他眉头一挑,配合说道:“员外是误会了,在下并未娶妻,哪里来的夫人。”
此言一出,李员外的愉悦之情不要太明显。
原来这小东西竟是私生女,如此便不足为据了。
虽说婚前弄出个私生女不大光彩,但大户人家哪里没个腌胺,只要不是正妻所出,其他的子嗣不过是杂草。
更何况,这还是个女娃,就算夜南馥再如何爱护她,等他女儿嫁过去,生了嫡子,这小东西还不一样任他女儿拿捏。
且不论他这边如何心思百转,就说夜南馥和女娃娃,此时正一个俯首,一个仰头,看着对方,来着一场心有心之间的交流。
‘说,你是怎么跟上我的,竟连我也未嗅到你的气息。’
‘君君没有跟着你呀,君君是听花船上的姐姐们说父父今天要来这里,所以昨天晚上就到啦,一直蹲在这里等父父呢。’
‘行啊,小兔崽子,来人间一趟还学会了抢占先机,你出息了啊。’
‘父父又疯了吗,在说什么君君听不懂啦,君君不喜欢这里,这里太臭了,君君很难受,君君想要回去。’
夜南馥沉默片刻,抬头望去,湖面上有一艘帆船向自己划来。
那船建的很是轻巧,船舱两侧还挂上了青纱,朦朦胧胧的,配合着古筝声,透着两分缠绵的旖旎。
‘想回去可以。’夜南馥再度低头看向紧扒着自己衣袍不放的女娃:‘一会你要按我说的去做。’
随着湖上船的滑动,琴声越来越近,靡靡之音,似是情人间的私语。
“是谁在湖上弹奏?”旁边的李员外忽然高喝。
一旁的婢女屈膝道:“是大小姐在游湖弹琴。”
“哦?”李员外一脸意外:“竟是珍娘。”
他看向夜南馥,摇头笑着:“让公子见笑了,老夫这女儿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倒是和她娘亲一样,兴致来了,都爱赏景抚琴。”
这脸上的宠溺,只要不瞎,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说话之时,轻舟已近,只听琴音落下,有一纤纤玉手拂起青纱,淡香传来,不浓烈却醉人。细白的玉腕露出,柔弱无骨,碧绿的镯子挂在上面,也不知是那镯子更晶莹,还是那玉腕更剔透。
再一晃眼,便见眼前好似一副美人图。
美人立于轻舟之上,衣裙飘飘。四面是碧蓝的湖水,微风与阳光都轻柔的抚在她身上,为她描绘。
黑绸般的乌发盘成了仙女髻,上面插着一根金丝红宝石双鸳点翠步摇,玉穗轻晃,柔媚动人。
腰肢如柳,不堪一握。肌如白雪,眉若翠羽,美眸深凝,好一个绝世女子。
只见她微微俯身,樱唇轻启,话似含香:“夜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府中之人,无论看过多少次,都还是会被大小姐的美貌所震慑。只觉称之为天下第一美人也不为过,尤其是这两年,越发让人移不开眼。
可夜南馥偏偏好似视而不见,反而他身侧的小君影,呆呆的望着珍娘,口水流出都不自知。
淡定的拽回被抓的满是折痕的衣袍,又抖了抖上面的口水印,微微颔首:“李小姐不必多礼。”
珍娘见此不由心中一酸,美眸瞬间含泪:“公子可是还在责怪珍娘那日鲁莽的行为?珍娘知晓是自己错了,虽然那刘小姐出言不逊,极尽折辱珍娘,可珍娘也不应该当着公子的面鞭打她,失了女子本分,到让公子左右为难。”
她所言的刘小姐,正是御史台的嫡女。员外郎的嫡女为争夺一男子,鞭打了御史台的嫡女,此事在京中已是闹得沸沸扬扬。
夜南馥眉头一皱:“在下并未有任何责怪之心,李小姐万不可多想。”
珍娘闻言,好似松了口气,看得出来他十分在意眼前这个男人的想法和态度。
悬挂的泪珠应时而落,她破涕而笑:“如此那小女子便安心了。只是珍娘的一片心意,皆化为往日信中所言,不知公子可否明了。”
信?
夜南馥不由转眸看向嗦着指头,盯着美人一动不动的崽。
恐怕都在茅房里呢。
人说腹有墨香,她倒是一点也不见外,都拿墨香开了腚。
看他这般淡笑不语,珍娘面上又是一阵伤感,一旁的李员外也是暗自皱眉。
果然是大家族里出来的,面对自己女儿这般绝色,也能淡然自若。只是若他依旧如此,他的女儿又如何能嫁出去?
想到这,他单手握拳,低咳一声,打起了哈哈:“咱们别站在这里谈话了,着实不雅,不如一起入那轻舟,品茶赏景?”
自家爹都这样说了,珍娘再怎样心酸难过,也收起了言语,侧身走到旁边,让出空位。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这一动,竟未走稳。船身晃动,一声惊呼,美人落入湖中!
这一突然事件,可让在场的人措手不及,慌乱四起。
李员外更是哀嚎一声,直接瘫软在地。
受环境影响,北方人大多都是旱鸭子。不同于南方,贵族们更是不屑于学习泅水之术,他们认为只有将种和下等人才会去泅水,是以,珍娘一落水,所有人都慌了。
四周站着的都是些婢女们,指望她们救人,不如让她们喊两嗓子。
可今日因为赏景,大多下人们都被退下,这里离前院又隔着十万八千里,恐怕婢女们就算把嗓子喊破了,也没人能听见。
如此,唯一会水的,恐怕也就只有来自南方的夜南馥了。
‘小兔崽子,擦擦你的口水,你表现的机会到了。’
夜南馥传声,又是勾唇一笑,那笑如春风拂面,无端勾的人扰乱心神。
虽然君影还小,并不知道什么是小鹿乱撞,春心萌动,可并未妨碍她懂得欣赏美丽。
譬如刚才的珍娘,和眼前的夜南馥。
她仰着小脑袋,看得是十分的痴傻,口水跟决了堤似的,惹的夜南馥唇边笑意更浓。
可还没等细细欣赏完这抹笑,便觉得自己的小身子不听使唤了,一股旁人看不见的气流围绕在她身边,这正是夜南馥的妖力。
她顿时瞪大眼睛:“父,你……”
话未说完,她的身子便被妖力推向湖边,随即一个猛子直接栽倒在湖里,配合着四周的美景,完美展现着鲤鱼跃龙门般的身姿。
刹那间,什么美色,什么萌动,虚假的微笑被冰冷的湖水所无情的击破,留下的,只剩下真实的寒冷。
在这一刻,小小的孩子感受到了什么是人生百转。
“啊!我的宝贝女儿!”
在场的众人还没从接二连三的落水中回过味来,便被夜南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所吓到。
再一看,湖边哪里还有清贵的贵公子,有的只是瘫倒在地,一脸惊恐,涕泪横流的男人。
这一声声撕心的叫吼声,比旁边的李员外不知高出多少个段位来。直接把李员外的脑子给吼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连自家珍娘还在水里扑棱都忘记了,只是呆愣楞的看着夜南馥,被他一脸的痛不欲生所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