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倒霉了喝口水都塞牙缝,夜南馥以为,这话用在妖身上也是十分可行的。
想他修行近千年,论修为,论容貌,哪一项能输给他人?可偏偏这运道,着实是有些差。
思及此,他伸手看向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头,两个月了,那上面却还依旧清楚的留有一个小红点。
叫你手贱!
夜南馥恨恨的想着。
心情不好就心情不好,这人世间有这么多玩乐,哪一个不好,偏偏贡献出了自己一滴精血,去助了一个草妖成精?!
关键是这棵草妖还赖上自己了,走哪跟哪,就算把她扔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她也能凭着气味找过来,甩都甩不掉!还尤其热爱施肥这一项工作!
想他堂堂一个大妖,身边却跟着一个奶娃娃,成了妖界第一奶娘,千古以来的大笑话!
更别提每当他醉卧美人膝时,这兔崽子就不知从哪冲出来,一声父父,把他的名节全毁了。
想到这,夜南馥简直是要呕出一口老血,恨不得为自己鞠上一把辛酸泪。
可是,当对上这女娃那双清透的大眼睛,夜南馥终是败了。
他叹息一声,伸手拖过她来,不算温柔的揉了揉女娃的头顶。
“我和你说过了,不许叫我父父,我的名字叫夜南馥,你可以唤我名字,亦或者随了这人间的叫法,唤我夜公子。但是,就是不许叫我父父!我虽用一滴精血助你成妖,但是,不是你的父亲!”
“为什么?”女娃的小脑袋里充斥着太多的疑问:“君君问过牛小花,她说出生之后见过第一个雄性,就是父父,你就是我的父父。”
“听她放屁!我告诉你,你是一颗杂草,而我是朵美丽的花。草永远是花的陪衬,你在我身边就是来衬托我的美。还有,谁是牛小花!”
话到最后,夜南馥勉强温柔的语气已经彻底的被打破。
“牛小花是我在山中的伙伴,她和父父一样,是朵美丽的牵牛花。”
“放屁!”他鼻子都要气歪了:“那不知名的小杂种能和爷比?爷是花中霸王!看我回头不拔了它的根!”
“不要!父父你坏坏!”女娃瞪大眼睛,稚嫩的语气却能把人给气死:“小花明明很好看的,那戏文里说过,百花争艳,你就是嫉妒小花美丽,嫉妒会让你变的丑陋的,最后你会变成狗尾巴草一样的丑。”
夜南馥咬着牙,再也顾不上自己硬凹的清雅潇洒贵公子的气质,拽起女娃的领口,就把她的小身子提溜到了半空,口中阴森森道:“老子会嫉妒它?小兔崽子,以后少去听那些不三不四的戏文,给我放尊重点!”
他都这样凶了,小崽子总会怕了吧。
可惜,他自以为的凶态,在女娃眼里,那就是一团百转千回,最后只能往后一放的屁。
女娃小腿在空中乱蹬,依然懵懂:“父父,你的脸怎么黑成这样,果然还是被刚刚的大姐姐压坏了,不怕,君君这就去给你把肥施上。”
施你奶奶的腿!夜南馥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直接把手中的崽子顺窗户一扔。
一道优美的弧线,从空中划过,砸落湖面。
呼……他笑了,觉得世间又美好了,他清贵无双,翩翩公子的风姿也回来了。
外面不消片刻,甲板上一阵动乱,有一侍女推开门,惊慌道:“公子,不好了,小姐掉进水里了!”
谁知,在侍女心中本来应该万分焦急的男人,此时却嘴角上扬,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缝了:“不急,让她在水里泡会,淹不死她。”
侍女傻了:“啊?!可,可,可是……”
“这是家族教导下一代的方式,就是为了让她吃尽苦头,方能苦尽甘来。你们不用管了,也不用去捞她,让她自己爬上来便可,退下吧。”
夜南馥听着外面扑啦啦的水声,心情很是舒畅,回身倚在榻上,翘起二郎腿,嘴里还哼着小曲。
那侍女都不知怎么走出的房门,只觉得整个人生观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忽听屋内传来阵阵曲儿声,唱的正是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
声音低沉,曲调轻快,生生地把原本曲中相思愁苦的意境,唱成了不伦不类。
侍女听着沉默了片刻,方才摇头叹息:这大家族能屹立百年而不倒,果真是很有道理的,不说别的,就论这教导方式都是这么的与众不同,不是她们这等普通百姓可以理解的。
一时间,她又有些同情这些世家子弟了。想不到,原来他们表面看上去人模狗样的,背地里竟然是靠着坚强存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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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员外郎府。
正是晌午十分,虽已入秋,但这正午的秋老虎还是燥的人心情烦闷。
李员外正坐在正厅的高坐上,悠闲的品着茶水。
已经到不惑之年的他,看上去依旧是个俊朗成熟的美男子。身材均匀,体格强健,同那些大腹便便的官员们相比,就好像一群黑猪中出现了一头黑白相间的花猪。着实是让人不经感叹:怎么同是一个品种,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翠儿,大小姐在干什么?”李员外问向身边的婢女。
“回大人的话。大小姐一上午未出房门,好像一直在梳妆打扮。”婢女屈膝道。
李员外眼角都未抬,轻吹着茶杯中的茶水,语气淡淡:“一会有贵客到访,告诉小姐不得怠慢。”
“是,大人。”
茶杯中的茶汤碧绿清澈,袅袅雾气上升,清香的茶香四溢,这乃是御前龙井,是专供圣上饮用。
他府中的二两茶正是圣山所赐。
这京都人才济济,高官贵人数不胜数,而他一个从五品官,在这员外郎的位置,一坐便是二十余年,虽没晋升,却依旧能够左右逢源,获得圣宠,靠的便是低调行事。
他以受上天恩惠为名,赠衣施药,信佛尊道,名扬京都。
天是谁,天便是圣上。
这么多年了,越是在朝堂摸爬滚打,他就越来越谨慎,步步小心。
因为他清醒的认知着,这个世道,皇权至上!再高的职位,再多的荣华,圣上一声令下,便都是虚无。
所以,当今圣上重文轻武,醉心孔孟之道,焚烧墨家书籍,还想要自己的臣子们都有着高情远致。
他就便要投其所好,注重羽毛,远离法学一派,费心经营自己的名声。
他们是臣子,但说白了不过是皇权的走狗。
如今的朝堂上,哪里还有御史台的逆耳谏言,有的不过是些一叶障目,自欺欺人,溜须拍马之徒。
可那又如何,天子喜欢太平盛世,那么他们便会让他看到太平盛世,哪怕盛世之下埋着的是累累白骨。
二十多年了,他对症下药,苦心经营,方才有如此风光,可却没想到,他的乖女儿竟会给他扯后腿。
子不教父之过,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他女儿倒追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世家子弟,为那个男人竟然一掷千金,还鞭打了监察御史的女儿,当真是行事张狂,不计后果。
如今监察御史一纸诉状告上圣上,告他教导不力,告他的嫡女身为官家女却无视女德,招蜂引蝶,还当街伤人!
这一告可让圣上恼怒了,他喜欢的臣子,一家都应当高风亮节,厚德载物,怎么能有德行上的问题呢!
这可是生生的打了他的脸!
是以,一怒之下便召了他前去,明里暗里对他进行了敲打,并给他两个选择。一便是费了珍娘嫡女之位,从宗谱上除名。二便是让珍娘尽快嫁出去,绝了京都流言。
他思来想去,选择了第二个。
但是高门嫁女向来都是高嫁,若是随便让珍娘嫁给一个走夫屠户,那可就真丢脸丢到家了!可放眼望去,整个京都,他看得上的家世,人家又看不上他。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任凭珍娘有着倾国之姿,也比不上那容貌残缺却女德远名的人!
所以,他有一个打算,若是珍娘嫁给了那闹得满城风雨的公子,不是正合适吗。
一来,那公子来自南方,听闻还是一钟鼎世家,珍娘嫁过去了既远离了京都,又可给圣上一个交代。
二来嘛,谁都知道相比北方,南方可是个富甲之地,若是将来京都有任何变动,他也多条路子可走不是……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好好瞧瞧,那个贵公子,究竟是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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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前堂是男人们的地方,那么后院便是女人们的天下。万不要小看这些后宅中的勾心斗角,腌胺之事。自古以来,多少豪杰倒在红颜之上,又有多少官员因为后宅不宁而被拉下马。
是以,从前朝开始,便有娶妻当娶贤,立嫡不立长的说法,在这个世道,嫡庶之间是有着不可划分的鸿沟。
而在李员外府的后院内,因正妻过世,且只留下一个女儿的珍娘便是这后院当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了。
玲珑亭台,清幽水廊,玉石铺路,绿柳周垂。
穿过错落有致的假山,转眼间,满目姹紫嫣红,香气扑鼻,实乃万花争艳。
一身着桃红色绣花衣裙的婢女从花中穿梭,径直来到一阁楼前。
这阁楼地处后院中心,四面环绕着棵棵柳树,已是入秋,可这些柳树却长得依旧旺盛,绿的鲜艳,仔细看去,竟还有新芽长出。
阁楼的上方正挂着一个牌匾,那牌匾上写着拂柳阁。
字迹娟秀,笔锋之处又颇有些姿媚之态,配合这四周的景象,倒是有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的意味。
那婢女走进阁楼,沿着木梯,上了二楼,在一间房门前停下,轻声问安,方才推开门,弯膝道:“大小姐,大人让奴婢传话,说今日有贵客到访,让大小姐好生准备,不可怠慢。”
“知道了,退下吧。”
柔媚的声音传来,带着丝丝糜音,让人听了当真是酥软了骨头。
透过青花瓷版屏风,有一女子亭亭站立在窗边,素白纤手缓缓抬起,推开镂空雕花窗。轻风袭来,吹拂起鬓间青丝,细缕的阳光照影在她的面容上,那是一张极其美丽的容颜。
“来人。”女子转过身来,赤脚踏在雪白的裘毯上,坐落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的眼尾,是一抹摄人心魄的红,她看着,忽而轻声一笑:“为我梳妆。”
案台之上,紫金雕刻莲花香炉上升起袅袅香烟,伴着清风,缠绵着轻纱幔帐,弥漫在整个闺房,说的正是一幅缱绻旖旎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