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守着他吗。”

正是黑夜,万籁俱寂。

竹屋里,有一男子,身着一袭红袍,玄纹云袖,头戴紫金冠,手持折扇,负手伫立在床边。他看着眼前的妙龄女子,往日里多情的桃花眼,在此刻,充满着无力的悲伤。

“我不会放弃他的,就算他三魂七魄尽散,我也要让他的魂魄重聚!”

许是疲倦,说话的女子声音微哑,可话中的气魄却是坚定无疑。她没有看向身边的男子,而是紧紧的盯着床上的和尚,生怕他胸前的最后一口热气散去。

“你想干什么?!”男子被女子的话惊道:“君影!你不会打算……”

君影扯了扯唇,垂下眼帘,叹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没错,我打算去光元寺走一趟,听说那里还有一颗千年舍利子,只要取得它,便有一线希望重聚樊落的魂魄。”

“疯了,你真是疯了!”红袍男子听闻,气急的抓住她的肩膀,紧盯着她的眸子,沉声道:“快给我打消这个念头,你以为光元寺是你想去就去的地方吗!你是妖!你连大门都走不进去,还异想天开的去那塔里取舍利子?你当真是不要命了!”

君影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曾经,他是多么的俊逸倜傥,那宸宁之貌是岁月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可如今呢,眼前这个面色苍白,双眸猩红的男人,因为她,却再也不复往日风华。

心中说不出来的酸涩难过,皆化为泪水一滴又一滴的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很多年了,这个男人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看她成长,教她生存。他是她的师傅,是她的兄长,是她的朋友,是她的家人,也是她的爱……

她欠他太多,这一世注定是还不清的。

“阿馥,”她向前一步紧紧的抱着他,轻声在他耳边道:“我时日不多了,和那老道抢回了樊落,本就伤及了根本,如今为了使樊落最后一缕生魂留下,我已经尽我所能。就算我不拼一把去取舍利子,要不了多久我也会变回原形。阿馥,不要拦我,就算有一丝希望,我也要救他。”

一时间,竹屋里只剩下窗外竹林被冷风摔打着的声音,‘沙沙沙’的,说的是无尽悲鸣。

打破沉默的,是君影突然感觉到肩上传来一阵湿濡感。

她猛然僵直了背,放开了夜南馥,惊愕的看着他:“阿馥,你,你流泪了……”

夜南馥红着眼瞪了她,抬起衣袖,粗鲁的擦了擦君影脸上的泪痕,哑声道:“闭嘴!分明是你再掉猫尿,丑死了!”

君影闻言哭笑不得,心中的难过倒是驱散一二分。

“阿馥,我把他就交给你了,如果明晚我回不来,那就把他的身体藏起来,藏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直至他胸口最后一丝热气散去。再将他,再将他葬去。但是,千万,千万不要让佛道两门知晓到他尸体的归处,不然,这人世间将再掀动乱。而阿馥你,我只愿你能潇洒的活着,再无忧愁烦恼。”

夜南馥抿着唇,下颚线紧紧绷着,眼前的女子,一如既往的倔强,心头忽涌上愤恨。

“你别想把这臭和尚甩给我,小兔崽子,想我这多年来辛苦把你拉扯大,到头来,却栽在一个臭和尚手中!你个没良心的,我告诉你,你若是死了,我便立刻把这臭和尚给扔出去,然后就去醉仙楼喝酒去,管他是死是活!管他天下大乱!”

“阿馥……”

君影捂住心口,一时间只觉得满心酸楚疼痛。

“我知道此生我欠你良多,还也还不完。既然如此,我便只能厚着脸皮继续欠下去了。我是妖,你也是妖,你还有千万年,而就算我死了,也未必没有来生。但是樊落,他走到今天这步,是我欠他的,就算为他拼了这条命,也是我还他的。如此,我和他便两不相欠……”

说着,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她深吸口气:“而且,你要相信我呀阿馥,我是你教出来的小妖精,我怎会那么傻,什么都不准备就去夺舍利子呢,我有计划的呀。你忘了,你说过的,我要永远在你的身边,来衬托你的美……”

“当然!从第一天起,我便告诉你了。你是草而我是花,此生你注定是要在我身边,做我的陪衬!君影,你是用我的精血成妖的,你是死是活我会第一时间知晓,我刚才没有说气话,你若是死了,我就立刻把这臭和尚扔掉!也不会去给你收尸!”

干涩嘶哑的声音中带着冰冷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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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依旧呼啸,黑暗笼罩。

竹屋内冷如冰窖,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人气,就如同外面天上那浓厚又粘稠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夜南馥坐在床边,他面色惨白,发丝凌乱,干裂的唇角处留有一丝血迹,竟是比之前还要狼狈。

他定定地看着床上的男人。

“樊落,”他开口,语气缓慢,沙哑的厉害:“她死了,我再也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她连一刻钟都未坚持下去。什么狗屁计划,她就是去送死的。她是为你而死,而我,眼睁睁的看着她送死……”

“她欠你的,已经还了,而你欠我的,拿什么还。你拿什么还我一个活生生的小妖精……”

泪水滚下,滴落在樊落的僧袍上,浸染在灰白色的僧袍上,砸落出一朵朵艳丽的花。

那是他的血泪。

“樊落。”

他慢慢俯身,贴近樊落的耳边,右手抬起,掌中一片红光,在这黑沉的夜里,格外耀眼。

他轻声道:“我不想再等个千万年,所以,你的身体我收下了。愿下一世,我们再不相见。”

话落,他右手落下,对准樊落的胸膛,狠狠击去。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

被冷风吹打的竹叶停在空中,土壤下四处逃散的虫蚁皆静止不动。天上,那原本浓稠的乌云却猛然分崩而散,一缕又一缕的阳光射下,天亮了。

春回大地,生机无限,一切却是那么的突然而诡异。

停在空中的竹叶再次悠然的飘落,回头看去,那两个男人,连同竹屋,消失不见,毫无痕迹。

就像是,他们从不存在。

好似经里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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