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像一块巨大的幕布,高高地挂在天空,为了显示博大的胸怀,它把山峰、森林、湖泊都揽在怀中沉沉睡去。但此时,猎骄靡的大帐内依然灯火辉煌,四周警卫林立,不是召开什么重要会议,但商量的问题比重要会议还重要。议事桌周围,上首坐着大昆莫猎骄靡,他一反常态没坐高高的软塌,下首的两边分别坐着伊萨克王阿克阿尔斯和还没有返回驻地的汗腾格里王江提阿尔斯,大帐内既没有孙子军须靡,也没有侍女和勤务人员。可见会议的重要性、局限性和秘密性了。
“近期以来我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了,再加上双腿疼痛,实在难以理事。为了乌孙国的壮大和强盛,我想辞掉王位另择他人,这事……你们两位兄弟看如何处理?”猎骄靡凝重地说道。
“今日话题特别重要,是大昆莫偶然为之,还是长久思虑之结果?”直爽的汗腾格里王问道。
“我已经考虑许多时日了,始终在心中难以定论,今天才与两位兄弟商量。”猎骄靡沉重地说道。
“大昆莫的身体和精力难道不能再坚持一个时期吗?”伊塞克王小声问道。
“我的身体自己知道,为了乌孙国大众的利益,最好不再坚持了,你们也别让我再坚持了。”说起这个话题后,猎骄靡渐渐地心情舒畅了,诚恳平和地说道。
“你将如何传位……传位与谁呢?”伊塞克王问道。
“我思虑了好久,太子已经病入膏肓,难以继位,我想在你们两位中间取一位作为王位继承者,你们看如何?”猎骄靡平静地说道。
“不可……不敢……”伊塞克王和汗腾格里王连忙摆手拒绝。
“为了乌孙国的利益,这样的做法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不行呢?”猎骄靡看着他们两个人问道。
沉默……无情的沉默……,因为这一个话题太沉重,事情太重大,它牵扯到乌孙民族的利益,牵扯到乌孙国的兴衰存亡,牵扯到在草原上立足时周边国家的关系。所以,这个话题是重大的,允许人在沉默中思考。伊塞克王想,虽然继承王位的话题大昆莫多次透露在自己面前吐露过,自己也经常考虑过,还听到他人议论过,但是今夜突然把这个话题摆在桌面上,还真成了一个难解之题。自己追随猎骄靡多年,他的秉性,他说的王位传给我们,显然是一种礼让,礼让的背后必有所求。于是,他说道:“大昆莫在金戈铁马的铿锵声中拼命厮杀组建的国家,王位传于他人,显然于理不符。如果身体尚能坚持,当然亲任是万民之福,如果……也就传位于子孙了。”
汗腾格里王想,今夜大昆莫忽然说出这样的话题,真是身体不济,还是有其他原因?现在从表情上看显然有什么难言之隐,虽说自己是几个王爷中最年轻的王爷,也跟随猎骄靡二十多年了,莫非……他想到此,又听到了伊塞克王的话语,心中就明白许多了。因为他和伊塞克王关系比较密切,又是大昆莫知心的人,也就附和着说道:“如果大昆莫有什么困难之处,我们当鼎力相助;如果大昆莫只是为了交接王位的事情和我们商量,那是你们的家事,你自己决定就行了。但是有一条,无论王位传给谁,让他别忘了我们这些跟随你在草原上南征北战,拚死沙场的朋友们。”
“难道二位兄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领导掌控这个国家?”猎骄靡进一步问道。
“大昆莫不用再问了,此皇位断然不可传于他人,若如此,草原必大乱也。我们这一代人是‘险中求富,乱中建国’。如今我们年事已高,倘若草原再次大乱,我们将难以掌控,乌孙国就不复存在了。”伊塞克王看着猎骄靡认真地说道。
“我同意伊塞克王的意见,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有些事情你感觉不好办,我们来办理就是了。”汗腾格里王也表态道。
“耶……既然你们都不肯接这个王位,太子又无力继承,难道我把权力交给萨姆勒克不成?”猎骄靡这一句话承前启后,既说明了他们两人即便太子病危,也不想接受王位,又点出了自己不想把王位交给萨姆勒克的想法。
“大昆莫不必生气,你把王位究竟传给家族中的何人,还是慎重地考虑,谁能担负起强国富民的重担,谁能担当起抵御外敌的重任,谁能联络各国的友好关系……我想这是有目共睹的。”城府很深的伊塞克王慢慢地说道。
“大昆莫除了大禄以外,在十几名儿子中间挑选一个聪明伶俐的就是了,在我们地杰人灵的草原上现在慢慢地培养着,定能出现一个好昆莫。不然把他送到东方汉朝去学习……。”汗腾格里王兴致勃勃地说着。
“人可以用时间造就,可目前时间不等人。我将老矣,不知那一日命归黄土,乌孙何去何从,令人担忧呀!今日之定小王,就是乌孙今后的昆莫啊!望兄弟们认真考虑……。”猎骄靡插话的目的就是把汗腾格里王扯远的话题拉回来。
“昆莫的儿子中间……。”伊塞克王在仔细地思索。
“是啊!有的有德缺才,有的有才缺德,有的生性暴戾,有的软弱难立……一桩难事啊!”猎骄靡也在认真地分析着。
“大昆莫,儿子中间没有,我们可以在孙子中间找嘛!”汗腾格里王沉思后,突然冒出了一句。
“你说什么?”猎骄靡赶紧问道。这一句话是伊塞克王等一会儿要说的话,是猎骄靡想说不能先说的话,如今汗腾格里王说出来了。
“我说的是儿子中间没有,我们可以在孙子中间找嘛!”汗腾格里王又重复了一次。
“大昆莫,我们就选军须靡吧!”伊塞克王顺着话题说了下去。
沉默……再一次的沉默。这关乎国家前途命运的人选,到底合适与否必须冷静思考方能决断。伊塞克王说完话后,他们三个人都在冷静思考的同时,用眼神观察着对方的想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经过深思熟虑,三人心中终于有了满意的答案,这个答案使三个人的心慢慢地聚拢在一起。使大昆莫近一个时期的心结终于解开了……,当看到大昆莫猎骄靡嘴角微微翘起,笑容在脸上微微出现的时候,两位王爷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于是,三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端起面前的马奶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我在考虑一个事情,假如军须靡继承了王位,大禄萨姆勒克会怎么样?”猎骄靡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我想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是军队会叛乱,还是萨姆勒客的反乱之心?”伊塞克王望着大昆莫问道。
“我怕他手握兵权头脑发胀以致谋反,以某种名义争夺王位,引起战争。”猎骄靡忧虑地说着。
“那就把‘太子’的头衔戴到军须靡的头上,让他和其余人都别为这个位置忙活了。”汗腾格里王说道。
“关键是怎么不让萨姆勒克有谋反的念头。这样一个加封行动,不是直接刺激萨姆勒克吗?”伊塞克王分析着说道。
“那……那……有什么好一点的办法?”汗腾格里王说道。
“有一个办法可行,不过……要牺牲大昆莫的名誉。”伊塞克王说道。
“你说说看,说出来我们共同商量嘛!”猎骄靡急忙说道。
“究竟是什么办法你快说呀!”汗腾格里王急不可耐地问道。
“大昆莫以年迈的名义先把右夫人下嫁给军须靡,看看萨姆勒克的反应……。”伊塞克王慢慢地说着。
“这个主意万不可行,按照我们草原上的规矩,只有大昆莫死了以后,他的儿孙们才能够选挑后宫的女人,大昆莫健在,提前办理不妥。”汗腾格里王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急忙分辨道。
“等阿克阿尔斯说完话,我们再商量。”猎骄靡说道。
“假如萨姆勒克有反应,必定来赤谷城向你兴师问罪。大昆莫就可以说下嫁是正常的,与其我死后命其下嫁,不如我生前命其下嫁,对细君公主,对汉朝皇帝有一个交代。我还准备把狐鹿姑公主下嫁于你呢!到时他自然无言以对。”伊塞克王思考着说道。
“如果他不来询问此事呢?”猎骄靡问道。
“萨姆勒克不来问更好,你可以继续实施我们的计划,以守边或其它的名义拨给军须靡一万精兵,把能作战的大将军都拨给他,甚至于可以把你的卫队拨给他一部分,让他离开赤谷城驻扎在一个地方,日夜操练兵马,扩充兵力,做好接受皇位的准备,同时也做好战争的准备。”伊塞克王胸有成竹地说道。
“耶……耶。”猎骄靡应道。
“你愿意在生前交接王位,就生前交接。若有人发问,你可以说:“我按草原上的风俗提前下嫁了右夫人,已经向草原上的人表明传位给军须靡了,今日传位理所应当。”伊塞克王又补充道。
“假如萨姆勒克举兵反乱呢?”猎骄靡问道。“我想他不敢反乱,你大昆莫健在,他若反乱,先行削去他的兵权,再下书晓谕草原,草原上所有的人都会远离他,就连他的好朋友伊犁王都不敢大力帮助他,他会成为孤家寡人,对草原自然就无害了。这是我们想得到的最好结果。”伊塞克王说道。
“你若死后交出王位,只需在临终前言明,或用遗诏飞传草原,各路王爷、阿吾勒、阿塔必然积极听从,王位交接必定顺利。”伊塞克王深思熟虑地说道。
“假如有一些王爷或阿吾勒、阿塔真的随他们反乱呢?”猎骄靡细心地分析着。
“大昆莫不必多虑,我敢保证我的人马不会随他反乱,会帮助军须靡继承王位。如若负你,神遣雷轰!”伊塞克王起誓道。
“大昆莫不用怀疑我们,我们跟你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们,我也不会助纣为虐的。”汗腾格里王快人快语地说道。
“慢……慢……你们两人误解了,我说的不是你们,而是他们……。”猎骄靡说着向北方一指,明显是指伊犁王等人。实际上伊塞克王心里最清楚,刚才大昆莫说话的意思是指所有的王爷,是自己表态后他才放心的。
“大昆莫不必多虑,以我之见,你无论怎样传位,萨姆勒克都不会犯上作乱,也不敢犯上作乱。他比我们聪明,他应该想到与其谋反不成,落下一个叛逆之名,让自己遗臭万年;不如拥兵自重保全自己,孰重孰轻他自会掂量。而且无论谁当大昆莫,都会对他尊惧有加,这一点他比谁都更清楚。”伊塞克王分析道。
“耶……。”猎骄靡应道。
“另外,有萨姆勒克带兵守候大月支边境,是一件好事,起码西北方是安宁的。无论他怎样轻视朝廷,他始终是一个臣子。消灭了他,还会有一个异部落的人拥兵自重……。与其如此,还不如维持现状。”伊塞克王分析道。
“耶。”猎骄靡应道。
“到时有两位兄弟鼎力相助,我相信乌孙草原会平安无事,否则死难瞑目啊!”猎骄靡说完又斟满碗中酒,三个人端起碗相互看了一眼,随即一饮而尽。
“何时下嫁细君公主较为合适?”猎骄靡虽对此事有些把握,还是想说出来商量一下。
“细君公主未必懂草原上的风俗,依我看要先与细君公主说明,人家是大汉朝的公主,免得产生误解。另外还要慢慢地做一些开导才好,使她心悦诚服地接受,才是最好的结局,倘若出现什么闪失,就会影响全盘计划,也会影响与汉朝的关系。”伊塞克王小心地说道。
“右夫人如若不从,必然麻烦。”猎骄靡说道。
“她若不从,可以把左夫人狐鹿姑下嫁与军须靡,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实施我们的计划……。”汗腾格里王急躁地说道。
“大昆莫切记,这样绝对不可……不可……。”伊塞克王急忙说道。
“为何不可?”猎骄靡问道。
“公主美色草原上人皆尽知,公主富裕路人皆晓。倘若你把狐鹿姑先嫁于了军须靡,萨姆勒克不为王位而反,也为抢夺细君公主而反了。女人与皇位这两个魔鬼一旦全都印在了萨姆勒克的脑子里,争夺中谁胜谁负,鹿死谁手,就很难预测了。”伊塞克王分析着。
“耶!耶!”猎骄靡应道。
“无论谁是最后的胜利者,由于内讧削弱了自身的力量,当他面对外敌时,譬如说匈奴或者大月支,都将会无力抵挡,成为失败的亡国者。到那时你亲手在草原上建立的乌孙国亦不复存在了。”伊塞克王慢慢地说道。
“耶!耶!”这一次连汗腾格里王也点头了。
“首先下嫁细君公主,就是断绝萨姆勒克喜欢漂亮女人的幻想,你生前不下嫁公主,你死后各方势力必为抢夺美丽女人而战,谁都想把‘柯木孜公主’揽在怀里啊!到那时草原上必然血流成河,死尸遍野啊!我的大昆莫,你要把握住啊!”伊塞克王诚恳地说道。
“耶!耶!我会有办法的。”猎骄靡点着头说道。
“不知太子的病情如何?他能坚持到明年春天就好了,下嫁细君公主的时间最好是在太子在世的时候,假如太子过世,一年内大昆莫下嫁自己的右夫人,与草原理性不符,恐怕落人笑柄。”伊塞克王说道。
“耶!耶!是这样的。”猎骄靡高兴的是今夜意见取得了一致,并且制定出了详细的传位计划,解开了多年的心结,为了乌孙的最高利益,这一夜,猎骄靡和这两位王爷是最高兴的了。
早晨的风,带着寒意、带着清醒,拍打着每一座毡房叫醒草原上沉睡的人们,它用尖利哨声提醒着:冬天就要来了!
细君公主走出毡房的大门,向山坡上的建房工地看了一眼,因为身上冷又回身走进了毡房加衣服去了。
“哎——,我的公主姐,你没有梳妆、没有穿衣服就跑出去了,你受凉了怎么办?”正在叠被子的阿依苏说道。多日来阿依苏经常睡在这里,为的是教公主学习草原语言。
“我出门只看了一眼新建的房子就回来了。”细君公主答道。
“只知道关心你新建的房子,也不关心关心别人,哼……。”阿依苏说此话所指显然是她与刘亚洲的婚事。因为每次想在公主面前提起此事,都是因为阿菱等几个小妮子在,怕她们听到了又会取笑自己。此时,她们起床后有的出去“解放”去了,有的提水去了,这是说事情最好的机会。
“怎么,想嫁人了?”细君公主装作心不在焉地问道。“公主姐姐,人家说的是正事,你……。”阿依苏一阵心跳后说道。
“好了,我已经说好了,明天刘亚洲就来娶你了,你准备好吧!”细君公主微笑着说道。
“真的吗?”阿依苏又惊又喜地问道。
“你不信去问刘亚洲吧!他明天要来娶你,我说不行,等我把新房盖好了,将我们的阿依苏打扮好再嫁给你!”细君公主继续说道。
“公主姐姐——,姐姐公主——,”阿依苏高兴地尖叫着抱起公主在毡房内转起圈来。
“哈哈……你个死妮子,就是想嫁了……。”公主笑着。
“哈哈……我只是问问,暂时不想嫁了。”阿依苏说道。
“为什么?”公主停下来问道。
“阿菱、阿婵等人都没有嫁呀!都在服侍公主,我也要服侍我的公主姐姐哩。”阿依苏深情地说道。
“傻妮子,你不像她们,她们是我从汉朝带来的,是专门服侍我的,你是草原上的姑娘,我要先嫁你。出嫁以后就离开这座毡房,去过自由的生活吧!”细君公主说道。
“不,我要和她们一块嫁,在你面前我要像她们姊妹一样,享受与她们一样的待遇。一直跟着你,跟到你地老天荒。”阿依苏眼含热泪说道。
“傻妮子,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乌孙人,你应该按照乌孙人的习惯生活,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幸福。”公主也感动地说道。
“我嫁给汉朝刘亚洲就是汉族人了,今后我要让他改变我,跟着他走遍天涯海角,他一生跟着公主,我一生也跟着公主了。”阿依苏动情地说道。
两人正在说话,阿婵进来了,看到此情此景后说道:“哎——你个小妮子,大早晨你在干什么?你又招惹公主了吗?”
“阿婵——”阿依苏听到细君公主已经把她许给刘亚洲了,刚才没有来得及表露的喜悦心情一下子爆发了,搂住阿婵像草原上的风一样呜呜不止地哭泣了。
“咋回事,咋回事啊!”阿婵莫名其妙地求解于公主。
“让她哭一会儿吧!”细君公主说道。
“让她哭一会儿?”阿婵不解地问道。
“阿依苏,咋回事?别光哭,你说话啊!谁欺负你了?”阿婵性急地问道。
“公主姐欺负我了。”阿依苏呜呜咽咽地说道。
“为什么欺负你?”阿婵问道。
“她要赶我走。”阿依苏说道。
“把你赶到哪里去?”阿婵问道。
“她……她把我嫁给刘亚洲了。”阿依苏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你个小妮子,这么好的事情,大清早你还鼻涕一把泪一把装腔作势地哭,看我怎么胳肢你……”,阿婵猛然醒悟后动起手来。吓得阿依苏笑着往外跑去,与迎面端洗脸水进门的阿菱撞了个正着,一盆水浇湿了两个人的衣服,引起了一群女人忘情的笑声。
建房工地的工人们正在紧张,有序地忙碌着,细君公主因过不惯毡房内的生活,送走了汉朝特使张疆域以后,她把造新房的想法对大昆莫猎骄靡说了,得到了他的同意,他还派小王子军须靡带领他的一千人马帮助建房。
建筑匠人王易起、木工师傅张庆祝先是在山坡上选址,为了减少工程量,加快建房进度,他们的原则是先在一处建成一排木制房屋,让公主今年冬天搬进去度过草原上的第一个冬天。明年春天开始,另外选址按照扬州堂、厅、园、亭的景秀模式,建设一处小一点的“柯木孜公主宫殿”,让公主永久居住。
根据计划,木工师傅张庆祝除了利用他们木工匠人外,还组织二十人的汉族士兵,教他们怎样开槽,怎样砍榫等木工技术,让他们再指导其他人干活。小王子军须靡按照建筑师王易起意见,派出五百兵士扛着斧头,到山上专门砍伐四把粗的松树,清枝后用马拖下山来,两百兵士按照木工师傅规定的长度截断备用。王易起利用山坡前低后高的山势实行多点打桩,离地架空,中廊两厢,左弯右曲,四周长檐的模式,纯粹用原木扣接的方法,建起一排长廊式的木房,今天早晨公主张望时,已经开始往上面搭檩条了。
吃过早饭后,工地上人们穿梭不停,他们在梯子上爬上走下,紧张有序地忙碌着。真是人多力量大,一会儿就把几十间房的檩条摆平了。由于在这里建房是件新鲜事,尤其是象这样扣榫建房,当地人谁也没有见过,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一些牧人们在四周仔细地观看着。在张庆祝的指挥下,稠密的檩条摆满以后,他们忙着在上面铺了干草,接着在干草的上面铺垫两拃厚的泥土,四周的屋檐用劈开的半个原木围起来,防备散土下跑,整个房屋就算盖好了。据建筑匠人王易起说,再把屋顶和墙壁内外用掺草的黄泥抹上一遍,就完工了。这样既保证屋顶上面的土不会被风吹跑,而且冬天还能保温,再加上地板离开了地面,又可以防潮,可以减少风湿疾病的发生。
第二天午时,当细君公主带领人来到工地的时候,草泥都已经抹完,就连室内的木头地面都用草泥抹得平平整整的,显露着微微的黄色。只有几个木工师傅在中间的大门口修建着木梯,这就是最后的工程了。“建筑匠人王易起拜见公主!”王易起身后跟着张庆祝。“你们在工地上,就免礼吧!”细君公主笑着说道。
“房屋基本修建完毕,不知公主心中是否满意?”王易起又说道。
“你们建设的速度很快,房子建得很好,只是冬季烧柴的烟囱留在了哪里?”细君公主问道。
“公主,你看,每一个墙角都有一个洞,房子建好以后用土坯垒一个土火炉,再向上砌一个烟囱,柴烟就跑到房外去了。”王易起耐心地解释道。
“房子的门呢?”细君公主又问道。
“因为这里没有锯子,锯不了板材,外门只能用柴扉做,门外裹毛毡挡风。里面的门只能吊挂毡帘保暖了。”王易起又耐心地解释道。
“嗯,很好!”细君公主高兴地说道。
“这样的建筑,要比那些毡房要暖和百倍,公主今冬无忧矣。不是赶得紧,夜以继日地干活,大雪前很难住进去。此次建房多亏小王子亲自督促……”王易起说着话用眼睛搜寻军须靡。看到以后,摆摆手让他过来。
“军须靡见过右夫人,祝右夫人精神像青松,美丽像花儿。”小王子走进来躬身施礼道。
“公主来这么长时间了,小王子,你才来拜见,是不是讨厌我们来这里。”没有等公主说话,快嘴的阿婵接过话说道。
“不敢有此想法。”军须靡说话时看了细君公主一眼。
“不敢有此想法?多少天了连你一个鬼影子也不见,再这样小心我们几个人罚你吃酒。”阿婵故意威吓道。
“这几天忙着建房,王易起可证明。”军须靡解释着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
“好了,好了,阿婵别贫嘴了,人家都出汗了。”细君公主拦阻说。
“把房子建好啊!出了问题拿你是问。”阿婵又补了一句。
“遵命,公主!”军须靡在众人面前幽默地向阿婵施了一礼。惹得细君公主忍不住先笑了,接着众人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午饭以后,在右毡房内细君公主的对面,坐着紧锁眉头的御医周光明,细君公主已经对他说了,要他想尽一切办法把太子加萨甘的生命延长到明年的春天。
御医周光明沉默着,毡房里只有阿婵与阿依苏在这里服侍,她们一会儿倒茶,一会儿烧水,静静地听着他们两人谈话……。
尽管周光明向细君公主详细地介绍了太子的病情,给她做了大量的解释,细君公主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一定要周光明等人尽力把太子的生命延长到明年春天。
“公主,这里没有药物维持延长他的生命!”周光明解释道。
“我们从中原带的药物用完了?”细君公主问道。
“没有用完,但都是退烧解热、清肝利胆、温脾暖胃、和中泻下、暖宫安胎的药物,没有延长生命的药物,唯独……。”周光明详细地解释着。
“唯独……什么?”细君公主问道。
“唯独人参还有五棵,这是留给公主您的救急药,我已下令任何人不准动一个根须。”周光明解释道。
“为了延长太子的生命,把它用了吧!”细君公主果断地说道。
“公主,不能用,我要对朝廷负责,要对公主负责,这参是保护公主身体健康的底线,我不敢动它,我的良心也不允许动它。”周光明满脸忧郁地说道。
“我的身体很好,请你先给他用了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主也沉重地说道。
“公主,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害,万一有一天公主……老身也无能为力了,到那时我怎么对得起公主,怎么对得起皇宫这么多年培养的医道。”周光明眼巴巴地望着公主。
“如今你到了草原,就按草原的规矩办吧!”公主开导说。
“我的公主,张疆域御史临走前对我说过,你要好好照顾公主,要是公主有三长两短,你也就没有活路了。公主,你就体谅老臣,让老臣多活几年吧!”周光明说到此流泪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我会寄书皇上,为你说明……。”说到此处,细君公主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公主,即便把这几棵人参给太子用了,老臣也无力回天,难解死神的枷锁。像这样你让我用参毫无意义?”周光明还在解释着。
“不是救太子的命,而是延长太子的生命,把他的生命延长到明年的春天。”细君公主坚持说道。
“公主,天命难违啊!”周光明又一次诚恳地说道。
“那我们就共同违一次吧!”细君公主没有丝毫的动摇。
御医周光明看到公主救太子的思想如此坚定,他立即想到了要上山去采药,以多种补药延长太子的生命。于是他对公主说道:“请公主禀报大昆莫,给我派三十名年轻男女,三名翻译,全部骑马,带上绳索和铁爪,边采药边培养他们的医术,让他们为乌孙人服务。”
“这是好事,这是天大的好事!”细君公主高兴地说道。
“求公主了,我们准备后天就上山。”周光明向前倾着身子说道。
“要下雪了,明年春天再上山不行吗?”细君公主心疼地说道。
“下雪前能多去一天,就多采一些草药,下雪后,可以利用这个冬季找一处毡房,给他们讲医理和医术。”周光明说道。
“我搬家后,把这座毡房给你作讲学用吧。另外,你要注意身体啊!”细君公主含着眼泪说道。
“老臣不敢,这金顶银座的毡房是大昆莫专门给公主的。”周光明说道。
“这里比不上长安,你住的条件很差。我搬出以后闲置不用,岂不可惜,你还是用吧!”细君公主眼中的泪已经流出来了。
“谢公主厚爱……老臣我告退了。”周光明伏地叩头以后,站起身来流着泪走出了毡房。他远望群山,心潮起伏,心绪难平,作为一名资深的御医,他敬佩公主舍己为人的品德,同时也悔恨自己,干嘛要说出还有五棵人参,如果不说出来,公主就不会“逼”着自己使用人参了。
事后,不堪设想的结局终于发生了,是以一个伟大的女人生命结束为代价的不堪回首的结局,这结局在历史的文字中一直流淌着殷红的血。
周光明走后,细君公主侧卧在软榻上休息。忽然有人传报,大禄萨姆勒克夫人蓝妖姬派人前来问候,并送来了礼物。细君公主赶紧起来坐在软椅上等候。不大一会儿阿婵带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细君公主看到小姑娘苗条的个儿,水灵灵的肌肤,漫长的脸上透着白皙,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她一身草原骑手的装扮,腰际被扎得紧紧的,小靴子筒腰的上面还带一个铜扣,一条小马鞭挂在右手的小指上左右摇摆着,左肩右携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细君公主正在吃惊小姑娘的美貌和精神抖擞时,突然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女受大禄夫人委托,前来感谢公主,祝公主靓丽永驻,美丽万年。”小姑娘说着话趴在地上叩了个头。
“好了、好了,让人心疼的乖孩子,你……你……怎么会说汉语?”这是吃惊后的一个大女孩对一个小女孩的称呼。
“我的半个身子是汉族,所以我就会说汉语了。”不知是小姑娘不会表述,还是故意调侃,她的回答惹得周围的侍女们都笑了起来。
“你们家夫人派你来有何指教,怎么派你这么小的姑娘来这里……。”细君公主说话时把小姑娘拉到面前仔细地端详着。
“我家夫人说‘上次你赏赐珠宝,很是感谢’,今日派我来一是答谢,二是给您带来了礼物。”说着从袖筒内掏出一条白绢悄悄塞进了公主的手中。又急忙从背上解下包袱打开,三张熟好的白狐皮耀眼地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好漂亮的狐皮啊!”“这几张虎皮白的好耀眼啊!”“从哪里找到的这样好的珍品?”
众人的称赞声并没有引起细君公主的注意,而她注意的是这个小姑娘流利的汉语而且还带着汉中平原的尾音。她拿起绸绢替小姑娘擦了擦额头上微微的汗水,又替她把一绺乱发抿在耳旁,牵着她的手来到茶几前坐下,喝完茶后又移过来吃的……。她对这位小姑娘似乎很面熟,又似乎在哪里见过。是面目之缘故吗?是乡音之缘故吗?她也说不清。她好像又回到了像这位小姑娘一样大的年龄。在扬州河堤的柳荫下飞跑,在花灯的街市徘徊,在河边苇丛中捉蛙,在田埂上徜徉……。
“吃,吃吧!”细君公主看到小姑娘张望不定的眼神鼓励道。
“吃这个,来吃这个。”小姑娘虽然没有说话,显然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细君公主又把一盘羊肉块端到了小姑娘的面前。这时候,侍女们都静静地站在周围,看着公主对小姑娘献“殷勤”。侍女们知道,这时候谁要是说话冲撞了公主,就会……。
公主示意阿婵端来一碗热水,放在小姑娘的面前,小姑娘端起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似乎吃饱了,也喝足了。
“你父亲是做什么事情的?”细君公主小声地问道。“我父亲是打铁的。”小姑娘打了个饱嗝说道。
“他都打些什么物品?”细君公主又问道。“他整天打马掌、菜刀、有时也打宝剑……。”小姑娘说话时眯了一下眼睛,看来睡意来了。
“你母亲做什么事情?”细君公主又问道。“母亲煮茶,挤牛奶,有时放羊……。”困倦使小姑娘的身体摇晃着。
细君公主看到她困意朦胧天真的模样不说话了,她知道如果此时让她躺在那里睡觉,调皮机灵的她是不敢这样做的,但困倦把她打倒后,她就无所顾虑了。细君公主等着,亲眼看着小姑娘坐在那里上身摇晃着,眯着的眼睛睁开又眯上,眯上又睁开,最后带着一丝无奈歪倒在花毡上……。细君公主摆摆手,谁都不敢出声,直到小姑娘一脸天真灿烂精力放松,眼睛和睫毛一动不动的时候,她才命人给她盖上了被子。又摆一摆手,示意所有侍女都退到帐外,随后自己也站起来走出了右毡房。
初冬,有阳光的下午是最暖和的时候,草原上牧人们正在忙碌地准备着越冬的物资,这些都与细君公主无关。她在想,在这里,在辽阔的草原上像小姑娘的父亲那样,会打铁铸造宝剑的人不多。在这里要想强大,必须有精良的军队。军队的马匹来自草原,而打刀铸剑的匠人多数是从关中地区来的,目前可谓是寥寥无几了。根据经验他应该不是一个人,应该是一批人,他们怎么来到这里,定有缘由。对于乌孙来说打铁铸造的,垒窑焖炭的,砌墙盖屋的,耕种土地的,设计开渠的工匠尤为缺乏,应该把这些人集中起来,发挥更大的作用。
想到此,她让阿依苏跟自己进毡房来,从袖筒中取出刚才小姑娘给她的白绢递过去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萨姆勒克有反乱迹象。”阿依苏附在公主耳边小声说道。
“哦,竟有此事?”细君公主惊奇地说道。
“……”阿依苏没有说话,这样重大的事情她不敢插言。
“蓝妖姬意欲何为?为什么告发自己的丈夫?”细君公主自言自语地说道。说完话后,她又和阿依苏一道走出了毡房,外人看起来就好像她们两个人进毡房只不过看看熟睡的小姑娘而已。
一个时辰后,不知什么声音惊醒了小姑娘,还带着满脸困意的她拿着包袱皮,好像办错了什么事似的从毡房里跑了出来。一见到细君公主,忙不迭地趴在地上赔罪。公主把她拉起来笑着说“我们回毡房去吧!”
“公主,小女告辞了,我现在要回贝加尔湖去。”小姑娘急忙说道。
“今天不用回去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公主笑着说。
“公主,我叫蓝田伊丽。”小姑娘急忙说道。“好,蓝田伊丽,你今天不走了,我要问的话还没有问完呢!另外,你的马已经派人放到山上去了。你走的时候我会派人把马牵回来的。”细君公主依然笑着说道。
“那……那……”天真的蓝田伊丽没有理由可说了。
这一天晚上,在右毡房内的一群小姑娘,由于年龄更小的姑娘蓝田伊丽的到来,在初冬的寒冷中,增加了热闹的气氛。
“蓝田伊丽,你为什么叫这样一个名字呢?”黑夜中细君公主问道。
“我的父亲是长安蓝田人,我的母亲是大月支人,我出生在伊犁河畔,父亲就给我名字。”蓝田伊丽虽然轻声说着,依然透着无邪与天真。
“你的父亲与母亲都在吗?”细君公主问道。
“他们都在。”蓝田伊丽答道。
“你的父亲怎么来到这里的?”细君公主好奇地问道。
“父亲说,他原来是铁匠,是被匈奴请来铸造刀剑的,由于不堪虐待,几个人结伙准备逃跑回乡。”蓝田伊丽说道。
“嗯!”细君公主应道。
“在逃跑的路上遇见汉朝的汉朝的商贾,商贾雇佣他们为伙计西行,答应一年后回到长安。”蓝田伊丽又说道。
“他们怎么没有回去啊?”细君公主惊奇地问道。
“在贝加尔湖商贾的货物被歹匪抢夺了,商贾郁闷而身亡……父亲他们就流落在这里了。”蓝田伊丽无奈地叹息道。
“哦……。”细君公主再没有问下去。此时,她感到了邻国友好的重要和身负责任的伟大。
这个夜晚,由于女人与女人相互信赖与尊重的信息传递,不经意中就避免了一场内讧厮杀。汉朝的皇帝用细君公主平息了西方的战事,细君公主用女人自身的魅力和智慧平息了乌孙内部的一场血腥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