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薄暮,细雨湿流光。
大雨冲洗后的气息香甜清冽,夹杂着淡淡的梨花香气从雕花窗透入屋内。
坐在案桌前的沈兮抬起头来,对着微微打开的窗门,深吸了口这香甜清冽的梨花香,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虽春分即临,可这气候依旧寒凉,比不得以前一年四季皆是春的世界。
一件温暖的衣服搭上她的后背,不等她回头看去,责备的声音便随后响起:“兮儿,娘都给你说多少回了,这天气还未回暖,外面又下着小雨,要多穿点衣服,若是受了凉,寒邪入体,你又该不愿喝药了。”
沈兮常听这唠叨声,已经有了免疫力,闻言也不反驳,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拉紧外衣,回身柔柔笑着:“好好好,都听娘的,下次一定多穿点。”
沈母没好气地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每次都这样说,哪回听了话。”又有些好奇的拿起案桌上的半成品端详,可实在看不出所以然:“这回又做了什么稀奇玩意?···瞧着像只鸟,可又没见着长得这么怪···这么肥的鸟?”
肥鸟?沈兮看着沈母手里的鸟布偶,吃吃地笑了起来,这鸟确实又怪又肥。
面形似猫,头大而宽,嘴还很短,特别是两颗用弹珠做的黑眼睛和被棉花塞的圆滚滚的肚子,搭配起来萌蠢至极,让人一看就想‘蹂躏’一番。
她拿过一旁已经画好的样物图纸,对沈母细细说道:“这个呀,是我在书上看到的叫鸱鸮,它们白天睡觉,晚上出来觅食,吃老鼠、虫子、鱼什么的,是一种益鸟。我觉得它很有意思,就照着书上描述的画了下来,又瞧着可爱,就想着把它做成布艺,拿到娘的铺子里去卖。”
沈母点了点头,觉得可行,又道:“但痴笑(鸱鸮)这名字听着有些别扭。”
“娘,它···”沈兮本想纠正一下,转念一想,鸱鸮这两个字并不普见,不如换一个别称,于是道:“它还有个名字叫猫头鹰,是不是比鸱鸮好些?”
这里的书上有记录鸱鸮的文字,没有记录猫头鹰的文字,但两者都是指同一种鸟类。
“猫头鹰···长着猫面的鹰鸟,这个名字好,有趣又好记,而且瞧着这个鸟跟猫还有那么些像。”沈母放下手里的东西,眼里散发着亮丽的光彩:“你还别说,前儿个月你弄出来的玫瑰花卖得特别好,还有以前卖得各种布偶供不应求,不少小孩子吵着还要买。娘瞧着这个鸟长得还挺憨厚可掬,定会招孩子喜欢。”
听着沈母的话,沈兮莞尔一笑:“那依娘看,我们要不要招些人手多做点出来。”
沈母想了想,眼神突得黯淡,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娘这寡妇身份本就招人眼,要是把生意做得又大又红,肯定会招人妒忌,到时候,我们娘俩就又得搬家了,”
看着沈母神伤的样子,沈兮心里不由一痛,想起往日遭人排挤的种种,心中甚是难受。
她是个来自现代的普通大学生,刚毕业一年,就不幸出了车祸死去。穿越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个刚出生嗷嗷待哺的婴孩,十五年来,一直和沈母相依为命。
她并没有像小说电视里的主人公一样,有什么惊人的天赋,来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奇遇,在现代,她只是个读书考试,也只会读书考试的人,要非说与这里有什么不一样,就是她比这里的人多见识了一些东西而已。
不过,她很满意很喜欢如今这平凡而又充实的生活,不想去改变什么。
“那以后我就做布艺,娘拿到铺子里去卖,反正挣到的钱已经足够我们生活了。”沈母的铺子里不仅有沈兮做的稀奇布艺,还有沈母的绣品,沈母的绣品时不时会有妇人来买。
而沈兮则做各种各样的手工布艺,有布偶、花朵、包包等等,都是这个时代少有的,而这一切都要得益于沈兮大学时参加的手工社团。
至于有没有人抢生意,沈兮并不在乎,她做的东西大多都是针对孩子的,而且在这个城里是仅独的一份,没有同行,且每月做的量也不少,买的人也比较固定,若真有有心人模仿做出来了,孩子们也都腻味了。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了起来,一股股凉风从窗口吹了进来,一时竟有些冷。
沈兮收起心思,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弯身拉过雕花窗外的支架,搁在案桌上,缓缓阖上了窗户。
屋内的光线倏地就暗了下来,四周影影绰绰有些模糊,依稀看得清屋内的摆设。
沈兮拉过沈母,让她坐在床边,又起步去灯架上点燃了灯芯,盖上罩子,昏黄的光线便氤氲在这并不宽敞的房间内。
“娘,今晚你就别回房间了,和我一起睡。”她好久都没和母亲一起睡觉了,想着小时候沈母搂着她睡,唱歌谣给她听,沈兮心里满是温暖。
“好好好,我巴不得呢。”沈母坐在床旁,笑呵呵地应道。
得到沈母的回答,沈兮去厨房打了一盆热水,端回房中,给沈母拧了帕子洗脸,随后自己又拧了帕脸洗。
看着水盆,沈兮不由地想到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未给母亲洗过脚,今晚正好。
她端着水盆放在沈母脚旁,蹲下身,作势要脱掉沈母的鞋袜:“今天晚上让我来帮你洗脚吧。”
沈母没想到女儿要亲自给她洗脚,连忙缩回脚,她的眼神躲闪,脸色有些苍白慌乱:“不用了,娘的脚脏,不好让你洗。”
蹲在地上的沈兮因床帘昏暗的光影,没有看清沈母脸上不正常的神色,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娘你每回都这样说,长这么大,好不容易可以帮您洗一次脚,我是你女儿,做这些事是再自然平凡不过的了。”
不等沈母说话,她轻柔地拉过沈母的一只脚,替她除去鞋袜,却看到令她心脏瞬间停止跳动的一幕。
只见沈母的左脚底,疤痕遍布,狭长狰狞,触目惊心,就像一条条弯弯曲曲前进的蜈蚣,密密麻麻的,让人看着就心生寒意。
沈兮又解开沈母右脚的鞋袜,同样是遍布整个脚底的疤痕。
时间静止了好一会儿,沈兮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无声滑落,她颤抖着双手抚向那一道道的伤痕,良久才出声,声音里带着些嘶哑:“娘···还疼吗···”
沈兮埋在沈母膝上泣不成声,她终于知道沈母为什么从小都不让她看她的脚,她不敢想象,沈母曾经经历过什么,这一道道的伤疤就像一把把刀子,刺穿着她的心。
沈母红了双眼,她轻轻拍打着沈兮的背,不知是安慰沈兮还是安慰自己:“兮儿,早就不疼了···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