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策本以为这样反将一军,施绾必然方寸大乱。好歹是大家闺秀出身,未经历过什么风月。却见施绾用手背使劲儿擦拭几下,没有多余的赧然姿态。

被萧策推开,手脚得以灵活,她马上取过纸笔写下:“我就当是被畜生咬一口。”

施绾把宣纸甩在萧策身上,趁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跑出明间,推开房门,一下子扑到孙嬷嬷的怀中。

孙嬷嬷等忙得把她里外察看一番,担心道:“姑娘,你有没有事?哪里受伤了不曾?”

施绾喘匀了气,忽闪忽闪密实的睫毛,示道:“我不小心把玉斝弄翻,惹得王爷不高兴了。”

孙嬷嬷和萃纹将信将疑,小照则哈哈笑道:“哎呀,王爷哪里会那么小气,一个破杯子而已,咱们家姑娘无恙就好。”

廊下的两个小幺明俢和明仪,露出一副“怎么可能”的表情。萧策是什么性子,他们俩还能不清楚?为个破杯子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这位新过门的王妃,压根儿没有说实话。

萧策把那一行字收进眼底,将宣纸揉成个团攥在手心里,压着怒意走出房外。

小照仰着小脸跑上前,极度认真道:“姑爷,你若心疼那杯子,我们盼兮馆赔个就是。幸好没伤到姑娘,她若吃了痛,都没法子说出来,到时姑爷得更心疼。”

这小照十三四岁的模样,梳着双丫鬓,眉清目秀,鼻尖两边有点点的小雀斑。

萧策饶有兴致地瞧她了几眼,出手就在她的脸蛋上捏了一把,不怀好意道:“你叫什么?”

小照讶异地睁大眼睛,何时被主子这样调戏过?施家大爷二爷可是正经的读书人,施家家风更是淳朴至极。小丫头被吓得,直往施绾的身后躲去。

施绾对萧策的行径不再吃惊,这半日见得还不够多么?她就那么直直地瞪着他,打起他看不懂的手势:你到底想怎样?

萧策仍眼色眯眯地望向小照,“你快及笄了吧?”

“姑爷,这孩子年纪,她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孙嬷嬷站出来,强笑道。

萧策仿佛是给孙嬷嬷三分薄面,未再继续撩拨,转头走向施绾跟前,俯身靠在她的耳际上:“畜牲,什么都吃。我瞧着小照比娟儿可口。”

旋即,他扬扬风袖下摆,大模大样地走出盼兮馆。

真是个畜生!他敢!施绾咬紧后牙槽,在心中大骂。

天色尽黑,小照和萃纹收拾起明间里的残局。施绾见他们要撤桌,略略示道:“一起吃饭吧。”

三人愣了愣,再不讲规矩,也不敢跟主子同桌用饭。

“总是我自己用饭,冷冷清清的,你们就当做陪我吧。”施绾边打手势边拉她们坐下来,“反正这里没有外人,咱们怎么舒服怎么来。”

三人忐忑不安地坐下,都拘谨得很,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该问什么。

施绾已动起箸筷,不负这一桌子的菜肴,不多时已吃下去不少。

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咔住,眼睛也酸酸涩涩的,究竟是为什么呢?余生都要困在这样的牢笼里?嫁给萧策这种纨绔子弟,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是年春天,京都盛天里盛传出一道消息,当今圣上有意为丹翊王萧策物色继妃人选。此消息一经放出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驻京百官,家里但凡有适龄待嫁之女的,纷纷送走的送走,许配的许配。

谁人不知道那西北混世魔王的大名?自从萧策他父亲和发妻相继过世,整个丹翊州就没人能再压得住他。西北那一片被他搅得天翻地覆。一提到这位异姓小王爷,均是皱着眉间连连摇头。他可谓把“纨绔”二字做到极致。

上点岁数的老人,更是会在背后议论几句:“都说虎父无犬子,当年威名赫赫的铁浮军统帅萧剑起,那是何等神武英明的人物?偏偏独子这么不成气候?枉费当今圣上那么看重萧氏一门。”

施绾的祖父当年是龙嵬军的大将,戎马一生,也算得上一方人物;父亲则由于身体不好,没能从戎,选择入仕做了文官,最后官至礼部侍郎。可施家两代人均不长寿,这几年接二连三地相继过世。

施绾上头有两位哥哥,虽然也在做官,但不是什么要职。同他们的父亲相差很远。况且她本身是个哑巴,赐婚这种事,就是天上掉馅饼,轮都轮不到她身上。

闺阁里几个要好的小姊妹,乱哄哄地跑来家中跟她辞行。不是回到原籍老家避风头,就是突然一下子许配了夫君。那时候她还傻傻地笑话人家,岂料没过几日,这事就降临到她的头上。

大哥二哥推心置腹地找她谈话。

“小妹,爹娘没得早,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哥哥们一定帮你找个好人家。这二年来家里提亲的,要么年岁大的堪比爹娘,哄着你回去做续弦填房;要么歪瓜裂枣,心术不正,另有所图。哥哥们说什么都没有答应。”

“父母亲就怕你受委屈,哥哥们绝不能在终身大事上糊弄你。可这次不同,是皇帝钦点,知道你是已故礼部侍郎施元朗之女,书香门第里的大家闺秀,才将你赐给丹翊王为妃。”

大哥二哥挤眉弄眼一唱一和,施绾被气得浑身发抖。

“还不是整个盛天都寻不到可嫁之女,这才要我一个哑巴去接锅!出嫁?还不如要我去出家!”

“使不得,使不得哟,妹妹!”

“你若出家,咱们施家就是违抗圣旨,轻则大哥二哥被罢官,重则咱们整个施家就……”

大哥二哥还没等说完,大嫂二嫂已加入劝说的队伍。

施绾被他们连连逼迫了三日,才最终松了口。其实她心里明白,皇帝开口,这事早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大哥二哥不是真的不疼爱她,硬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嫁妆非但没有克扣,反而备得足够多。两个嫂嫂也是尽心尽力地帮她准备婚事。

山高水远,从此就要远离家乡,萧策又是那样的人品,哥哥们的确左右为难。

施绾被他们疼爱了十六年,从小谁要敢笑话她是个哑巴,哥哥们铁定要把对方暴揍一顿,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

父母的恩情没来得及报,他们已不在人世。能为哥哥们做的,就是嫁给萧策,以保他们的仕途顺畅,施家可在京都继续生存下去。

想到这里,施绾扬了扬头,让那还未掉下来的眼泪回到眼眶里。

她没什么可矫情的,以前被家人保护得太好,让她看不清外面的险恶。就算祖母将毕生经验全都传授给她,说穿了是纸上谈兵。到了眼下动真格的,又成为另外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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