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七年,夏至。

大奚王朝,西北丹翊王府邸。

赤乌当头,犹如一轮火伞遮空,恰是一年最长昼。施绾正窝在藏书阁的一隅,满眼沉浸于那本泛黄的旧书里。

窗外铄石流金,浮花浪蕊,对她却影响甚微。

“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施绾眼波流转,蓦地溢红了双颊。碧玉年华,头次读到这等诗文,不免羞人答答。

她余惊未散,藏书阁的房门已被猝不及防地撞开,好似有一对男女闯进来。他们也是来读书的?说时迟那时快,转瞬,房门被重新阖上。

且听那女子娇嗔道:“爷~娟儿都要想死您啦,您快疼疼奴家吧!”

天爷哟!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私会?

施绾懵懵然,她还在这里呢!急中生智,麻溜儿地钻到半墙高的书柜后侧,期望不要被人发现。

娟儿往那男子怀中耸了耸,腰肢软得可挂在他的身上。

男子倒是不徐不疾,懒洋洋地摩挲起她的背脊,“贴的这么紧,不嫌热么?”声音低沉,言语里带着几分暧昧不清的戏谑。

施绾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她透过书柜睇去,只能瞧见男子的背影。玉簪束发,着一袭粉青绢纱直缀,丝鞋净袜。身形修长,挺拔俊逸。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俩字:风骚。

“奴家热的很!”娟儿嘤咛着,随手将外衫褪下身。俄而,已传出蚀骨的喘息声。

施绾十指蒙眼,再不敢往下看。

男子略略侧头,眉梢轻挑,朝施绾的方向低笑了声:“小蹄子,还没有看够么?”

闻言,娟儿被吓得打了个激灵,尖叫着拾起外衫,一径躲到男子身后。

施绾也被唬一跳,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横竖逾矩的人不是她,踟躇片刻,还是坦荡地走出来。

她移步到男子面前,柔柔俯身,双手福了福,没半句言语。

男子打量施绾,自颀颈到前额皆是般般酡红,想是被这场面给臊到了?

她梳着简式鬓发,着一身鹅黄缕金罗衫裙,冰肌玉骨,只是……看上去略小了些。

“抬起头来。”男子抚着下颌,身子半靠在一张宽长的紫檀案几前。

施绾轻蹙眉心,缓缓抬眸,终与他四目相视。

——他身前的衣襟大敞,袒露出线条分明的躯腹,鼻峰高挺,瑞凤眼细长。长得再俊朗,也是个飘风戏月的登徒子。

——她面衬桃花瓣,翦水秋瞳,左眼尾下有一枚淡淡的小痣。不够绝代倾城,却自持一股千娇百媚。只可惜她是个……

“当是什么阿猫阿狗呢,呸!竟是你在这里弄鬼掉猴的!”娟儿从男子身后扭腰走出来,愈发恼火道:“躲在旮旯里瞧爷们儿办事,是正经儿王妃能做出来的?”

施绾眸色渐沉,下巴寸寸上扬,心中自然不忿。娟儿在仗势欺人,明知她没法子反驳,认定她任人拿捏。

男子垂目,横扫过娟儿一眼。她立刻觉察到一阵凉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撇嘴道:“爷~是她不怀好意,坏了您的兴致,您得重罚她呀!”

“闭嘴。”

男子话落,藏书阁里瞬间恢复安静,娟儿不敢忤逆他的话。

施绾已猜到他大概是谁。

大漠孤烟,胡沙吹鬓。上千里远嫁路,她走了近一个月。任蜿蜒十里红妆,也得不到他半分垂怜。

她依稀记得,洞房花烛当晚,他连她的盖头都懒得揭开。

“可会女红?”

施绾摇头。

“抚琴呢?”

施绾仍摇头。

“丹青亦或乐舞?”

施绾透过红盖头下的缝隙,所见的,仅是一袭黑衣下摆和半露的粉底皂靴。她也懒得知晓他的庐山真面,故而再次摇头。

这人连应有尊重都不给她,凭什么还要在他面前极力讨好?

于是,她被连夜送进府邸偏院,盼兮馆。一住就是一个多月,这期间,他没有来看过她一眼。

萧策也想起她是谁,勾了勾唇角,探问道:“施绾?”

施绾略略颔首,轻摇罗袖,捻起柔荑,示道:“王爷?”

萧策不知她手比之意,回首抄起案几上的狼毫,“写下来吧。”

她犹豫片刻才走上前,提笔蘸墨,写道:“丹翊王?”

萧策瞧着白色宣纸上落下来的簪花小楷,字迹稍有潦草,像是故意之举。联想到洞房花烛的那晚,不由得暗笑,她开始露馅了。

就料定她不是简单的女子,到底是哪方势力在背后扶持?诚王?赫王?还是鸿蒙帝?施家的底子太过干净,萧策探查多时均无果。但他不相信,施绾的到来,与“鳌渊之宝”没有半点关系。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窝,“指我么?”见她盈盈地闪了下眸子,方道:“我是萧策萧青朔,是你的……夫君。”长指搔了搔鼻翼,觉得这个介绍方式,有点好笑。

呵!果然是萧策,她竟然抓到自己的夫君在私会!

她虽是个能听不能说的哑巴,但好歹是丹翊王的继妃吧?只因不受夫君宠幸,就合该被娟儿这野路子谩骂?

施绾再次提笔,颇具讽刺地写道:“叨扰王爷雅兴。”

萧策嗤笑一声,挽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上一带,没费什么劲儿,施绾已落入他的怀中。他笑意忽深,狎弄她的臂腕,“本王我兴致正浓,不如换做王妃来陪?”

施绾无尽鄙夷,用力挣脱,却发觉被他箍得更紧。只会用这等手段,无耻孟浪之徒!她别转过脸,不去瞧他。

一旁的娟儿酸楚起来,扯着他的风袖摇了摇,“爷~娟儿还在这里呢!”

“滚。”

娟儿恼羞成怒,没成想萧策竟为她说话。这施绾不是丹翊王府里的大笑话么?谁人不知,王爷半眼都没瞧上这小哑巴!

她只要和王爷行过周公礼,还怕没有出头之日?这场私会绸缪已久,眼看就要得手,居然教这个哑巴给破坏掉?娟儿恶狠狠地瞪了施绾一眼。

梁子就这么结下,但施绾不在乎。始作俑者是萧策,娟儿如此拎不清,记恨她有何用?

娟儿被撵了出去,藏书阁里只剩下施绾和萧策。她又不傻,忙地做小伏低,装出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可萧策仍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她咬咬牙,让身子不住地发抖战栗。心道,这戏码做的够足吧?

萧策当真将她放开,虽担着浪荡的“美誉”,也不好对首次相见的王妃太过火。遂只在嘴上调戏道:“王妃是怕我么?”

她提起罗衫裙下摆,装作未听到,撒腿就跑出藏书阁。

他本没打算真的难为她。

这人是跑了,却留下一抹淡香。萧策嗅了嗅,回身走进书柜中。忽地停下脚步,一本泛黄的旧书映入他的眼帘。

那书里有明显的折痕,随之翻阅:“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页脚边呈点点潮湿,应是手心出汗,将书握得太紧所致。

萧策眸中带笑,本以为施绾是因他和娟儿在此腻歪,才将脸颊臊得那般酡红,未成想竟是看了这等诗文。一种被嘲弄的感觉油然而生。

很好!他握紧此书,悠哉悠哉地走出藏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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