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岭山。
皑皑白雪将整座山体全然覆盖,嶙峋的怪石和陡峭的山峦在这样的季节里更平添了几分凶险。
山腰处,齐瑜和林舒游冒雪而上,身后的宦官们早已累的体力不支,甚至有几个还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只有刘公公这样的贴身太监还在提心吊胆的紧跟着。
“你们在这等着吧,免得寡人打猎时还要看着你们。”齐瑜瞥了刘公公一眼,掂着手里的弓箭继续往上走,但刘公公又怎敢离开齐瑜。
“君...君上...”刘公公满心担忧的提醒着:“如今大雪封山,君上万金之躯切不可再冒雪而上了。”
“诶?”齐瑜不耐烦的瞪起了双眼:“隆冬时节野兔山鸡等物不都是藏匿于深山老林之间吗,况且...”
齐瑜嫌弃的看了看落在远处的宦官们:“你们走个路都弄出这么大动静,猎物听到响动早吓跑了,尔等是存心想让寡人空着手回去吗!”
“小人...”刘公公委屈的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看向了林舒游,至少在他看来东宫三少中,只有林舒游是一直以为师者的身份反对齐瑜如此不务正业的,梁欶对此向来不闻不问,而常祉悔...他简直就是纵容齐瑜的罪魁祸首。
此时的林舒游自然是板着脸毫无悦色,事实上有外人在场时他一直都是这个形象,所以为了让他堂而皇之的跟着来“巡游打猎”,两人也着实计划了一番,因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严致筹的眼线们产生怀疑。
最后林舒游才在“君命难违”之中“万般无奈”的跟来了,而眼下见刘公公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意思是想让他出面劝齐瑜摆驾回宫,不过站在他的角度却还要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让刘公公认为他也很生气。
“好了!”齐瑜见刘公公犹犹豫豫的,不禁怒喝了一声:“这是圣旨!”
“小人...遵旨...”刘公公委屈的低头弯腰,但在齐瑜转身向上走去的时候,还是高声叮嘱着:“君上小心啊!”
齐瑜自然没理他,因为他此时的心思全都在即将会面的齐凯身上。
此时空岭山的山顶深处,一顶足有几十丈见方的巨大帐篷矗立在山峦之间,白色的帐幕与周围的白雪浑然天成,外人若是无意间从此路过还真是很难发现。
然而帐篷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很多装饰都是按照帝君出巡时的銮驾布置的,正中是一把雕刻着游龙走凤的龙椅,两边则是几把相对低等但也足够奢华的木椅,四周和中间位置都放置了取暖的火炉,让这个薄薄的帐篷即便是在寒风凛冽的山顶,也丝毫感觉不到冷。
不过在那把放眼天下本应只有一人够资格坐在上面的龙椅上,此时却斜依着另外一人,此人年方二八,长得面容刚毅,一身淡黄色的朝服上缎绣着一条威风凛凛的蛟蟒,所谓蛟蟒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类似蛇类的样子,而是与龙相似的生物,其身体、头部、鳞爪在不懂的人眼中和龙没什么区别,但唯一不同的是金龙是五爪,而蛟蟒则是四爪。
放眼天下,能有资格穿这身朝服的也只有八州藩王们,而此人也不是旁人,正是等待和齐瑜会面的扬州王齐凯!
在他的下首站立着两人,一人长相文质彬彬,身着灰白帐衫,手中把玩着一块玉佩,此人乃是齐凯账下第一谋臣,姓徐名言偌,而另外一人则顶盔掼甲、腰悬利剑,是齐凯账下的第一武将张横冲。
齐凯手肘拄在龙椅扶手上,手指轻抚着下颚闭目沉思着。
“报!”一声奏报传了进来,齐凯缓缓睁开眼,一个小校匆忙跑进了营帐,来到齐凯面前跪地施礼。
“启奏王爷,君上一行已经到达了山腰处。”
“都有谁?”张横冲一步踏前忍不住催问着。
“只君上与太子少师林舒游两人,其余宦官皆被留在了原地。”
“嗯,出去吧。”齐凯吩咐了一声,小校起身退了出去。
“哼...”齐凯忍不住冷笑起来:“他果然没带常祉悔。”
徐言偌听完淡淡的笑了,而张横冲却咬牙切齿的怒视起来:“此人简直是不将我扬州放在眼里!竟敢只带一文官赴会,他难道不知我只需派三五个小校,便可将他擒杀于此埋葬在这雪山之上吗!”
齐凯轻蔑的摇了摇头:“是啊...他又岂会不知...”说完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事实上几日前林舒游从扬州走后齐凯着实是做了一番准备的,因为他心里明白,以他和齐瑜的关系再加上如今江山社稷危如累卵的局面,齐瑜之所以会派林舒游来也不过是为了拉拢自己,所以当林舒游提出让两人见面时,齐凯的第一反应,就是衡量自己手下的武将们谁可在必要时刻挡下常祉悔。
于是他一早便通知了豫州的眼线们,只要齐瑜出城“游赏”,从离开皇城的那一刻起便会被扬州的密探盯上,并且一路上都会处于监视之中。
然而当密探们回报齐瑜此次赴约只带了林舒游时,齐凯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齐瑜真的对本王信任到如此程度了吗?”这个问题曾反复萦绕在齐凯的内心,所以当他不经意间念出声时,自己都被讥讽的嗤之以鼻。
他当然不相信齐瑜会对自己毫无戒备,说实话,两人也只是在齐瑜登基的时候才算真正见过一面,除了那虚无缥缈的齐氏名分之外,彼此之间可以说毫无感情可言,但是根据密探们的回报,常祉悔确实每日都在皇城之中招摇过市。
“齐瑜凭什么对本王如此放心?仅仅是因为本王和他同宗同族?切!”齐恺自己都觉得好笑,做为齐氏的君和王,他们自幼都在研习权利的书卷中长大,对于权谋、阳谋、阴谋、诡谋的重要性全都了然于胸,在“皇位”这个巨大的利益面前一切都是可以践踏的,连亲生父子都靠不住,更别说他这个自幼未曾谋面又血缘久远的兄弟了。
“那么齐瑜凭什么觉得本王不会在这荒山野岭之间把他杀了,然后自己以齐氏子孙的名义去继承皇位呢?”齐凯终于问出了自己最终的疑惑。
谁知旁边的徐言偌却郑重其事的说道:“因为齐瑜料定了我们不敢杀他!”
“不敢杀他?”张横冲怒目而视:“凭什么不敢?莫说他今日尚未带着常祉悔,即便那个太子少保在此,我埋伏于山峦间的军将们一样可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徐言偌摇头苦笑,走到齐凯身前为他分析了起来:“如今的九州局势太过动荡,在这样的局势下齐瑜这个君上依旧是藩王们名义上的君王天子,有他在,藩王们虽然听调不听宣,但也不会在天下人口舌非议面前明目张胆的造反自立,而一旦齐瑜身死...”
齐凯的眉头渐渐皱紧,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徐言偌凝眉沉声:“只怕八州藩王们人人都会自立为王,到那时即便我们争得天子之位,能留下的也只有一个扬州和一个豫州而已,然而就豫州来说,严致筹难道就没有篡位登基的野心吗?只怕他早就对那张龙椅垂涎三尺了吧!”
齐凯陷入了沉思,确实如徐言偌所说,如果严致筹打算占据豫州,自己又该拿什么和他对抗?到那时自己还是一样只剩扬州,诛杀君上这事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反观青州方面呢?”徐言偌不紧不慢的说着:“青王齐穆又何尝不想继承帝位?只怕到时第一个反目成仇的不是外姓六王,而是青扬二州!胜,则荣登九五,败,则诛灭九族!剩下的七州只会坐山观虎而已。”
“那又如何!”张横冲一抖战袍看向了齐凯:“青王一向优柔寡断,想我堂堂扬州带甲几十万,难道还怕他不成?”
齐凯皱眉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张横冲的血气,而是再次看向了徐言偌:“说下去。”
“是。”徐言偌微微欠身:“那么站在各地藩王的角度看,他们会怎么想?皇位人人都想坐,藩王们觊觎于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很可惜,这天下是齐氏的!至少在天下人眼中这天下千百年来都是齐氏的,也就是说他们若想坐稳皇位,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齐氏的人,届时齐瑜虽然死了,但还有两个名义上可以继承皇位的人会威胁到他们稳坐江山的局面,所以外姓六王们和坐拥豫州的严致筹会首先拿这两个威胁开刀,只有把我们青扬二州铲除了,才能彻底断了天下黎民对“帝氏”的念想,他们也才可以名正言顺的面南背北!”
“也就是说...”齐凯的眼神已经变的阴冷:“等我们杀了齐瑜、灭了齐穆之后,七州会联手将我们推翻?”
“对。”徐言偌面沉似水:“只有齐氏三州尽数灭亡,他们才会自相争衡,否则,我们才是他们最大的障碍。”
“呵...”齐凯鄙薄淡然:“这么说齐瑜是算好了本王不会轻易杀他了。”
“恐怕是这样。”徐言偌略显无奈:“这其中的利害连臣下的都想通了,那个智冠群臣的林舒游又岂会不给齐瑜分析明白?”
“那扬州若是不归附呢?”齐凯冷眼相对:“纵然他齐瑜贵为天子,又能耐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