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钪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下去与几人汇合,他现在已经来到了屋顶,再下去恐怕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一旦出现意外,他也好从此处进行策应,唯一让他想不到的是,杨世伦竟然在和陈淮会面时安排齐瑜来偷听,不知道陈淮若是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膳厅内,杨世伦和陈淮早已入座,几个侍女手捧着酒壶从旁伺候着。
“来陈兄!”杨世伦率先端起了酒杯:“前番陈兄几次登门,偏巧杨某因事外出,现在想来真是惭愧,今日承蒙陈兄不弃赏面前来,真是让杨府蓬荜生辉啊!来,在下先敬陈兄一杯,先干为敬!”杨世伦说着一口干了下去。
陈淮满脸笑意的陪着喝了一口,回应道:“哪里哪里,世人皆知杨兄执掌刑部恪尽职守,想来公务繁忙也是常事,倒是小弟叨扰杨兄了。”
“唉。”杨世伦微叹一声:“都是职责所在而已,说起来陈兄为君上稽查百官,整日宵衣旰食,这才是劳苦功高才对。”
“不敢不敢,你我同属三法司之列,为君上分忧本就是分内之事,怎敢自居功劳,来来来,小弟敬杨兄一杯。”陈淮说着端起了酒杯,赶紧将这个话茬打了过去,就连旁边屋内的齐瑜和常祉悔听到杨世伦的暗讽都忍不住想笑,当今的世道人尽皆知,御史台哪里还是为齐瑜稽查百官,分明就是在替严致筹稽查才对,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终于在酒过三巡之后陈淮开始切入了正题:“最近杨兄还是隔三差五便去青龙门等候君上吗?”
旁边屋里的齐瑜三人以及屋顶的章钪听到这话顿时全来了精神,尤其是章钪,他知道自己在屋顶趴了半宿,正戏终于要开演了。
“唉...”杨世伦叹息一声,端起酒杯猛的灌进了嘴里,仿佛是想将一身的愁苦全都浇灭一样,但是酒杯再一次放下之后,他却更加难以释怀。
“想我大夏王朝自开国以来四海朝拜、八方臣服,圣宗在位时,国运之强盛更是鼎盛昌达、天下无两!但是现如今...唉...”杨世伦说着又猛灌了一口酒,陈淮知道此时的杨世伦已经有些醉了,是时候开始试探了。
谁知他刚要张嘴,杨世伦却将酒杯“哐”一声蹲在了桌子上,毫无准备的陈淮吓的一个哆嗦,而杨世伦突的站了起来,转身“苍啷”一声拔出了旁边摆放的宝剑,青筋暴露的额头下一双眼眸怒目而视,连眼中的血丝都一根根涨烈开来。
“杨兄这是何意?”陈淮心惊胆战的立于餐桌内侧,心想你杨世伦难道就因为政见不合还要杀我不成?随即他本能的扫视一圈,发现此刻能握在手里的,只有自己的一双筷子而已。
屋顶的章钪也是一个激灵,微眯着双眼死死盯着手持利剑的杨世伦。
岂料杨世伦却怒视着窗外怒吼道:“明日!杨某便持此剑去皇城外专候君上,若他继续这般绮襦纨绔,为臣者也无颜再面对列为先帝,我愿在青龙门前以死明志!”
“嗨...”陈淮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将杨世伦手里的剑接过来递给仆人们赶紧拿了下去,随后把杨世伦安抚在座位上:“杨兄这又是何必呢?君上纨绔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文武百官哪个没进宫劝谏过?但时至今日他不还是一样对朝政不闻不问吗?我看啊,你就是去死谏他也不一定会回心转意。”
杨世伦骤然立眉:“那我等食君之禄,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大夏江山亡国不成?”
“那倒不至于。”陈淮把筷子倒过来夹了一口菜,但是看着这两根刚才差点被自己当成“武器”的小木棍,心里难免会有点别扭:“这两年君上日日不上早朝,各部主官们不也尽忠职守吗?说起来这都是严丞相之功啊,若不是他在朝政危亡之时力挽狂澜,率领文武百官各司其职,说不定此时的朝野早已分崩离析了。”
杨世伦听完眼含深意的看着陈淮,他知道对方终于开始说明来意了。
“杨兄...你说呢?”陈淮微眯着双眼看向杨世伦,一种心照不宣的态势在两人心中迸发着,就连屋顶的章钪都来了精神。
“哈哈!”杨世伦听完仰头大笑:“陈兄的意思...是想让杨某日后在朝中以严丞相马首是瞻?”说完整个人的神色都变的阴狠起来。
“呃...”陈淮有些心虚了,他确实是来试探杨世伦的,但是看到杨世伦脸色的变化,心中却突然改变了注意,他了解杨世伦的行事风格,同时也知道有些事急不得:“杨兄误解小弟了,你我同为大夏朝臣,无论身居何处,都应该恪守臣格,一心效命于君上、效命于朝政才是,陈某方才所言只是想说丞相在朝政危难之时以身作则而已,但是这天下的马首...自然只能是君上。”陈淮说完侧眼偷瞄着杨世伦,似乎是想把眼前这个人彻底看穿。
谁知杨世伦却不屑的一笑:“但是如今君上久不临朝,朝中文武如有政事皆到丞相府禀报处置,陈兄不觉得这多少有些私设金銮的意思吗?”
“啊?!”陈淮顿时吓的脸色煞白,“私设金銮”可不是什么小罪名,话外之意是将朝堂搬到了自己家,这可是等同造反的!但还没等陈淮去解释什么,杨世伦却轻松一笑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不过这两年百官各司其职,文臣武将们少有懈怠渎职之辈,杨某倒是觉得不单单只是严丞相力挽狂澜,御史台的功劳才是最大的,若不是陈兄以身作则纠察监验,说不定那些贪图享乐之人早就去奢靡享乐了。”
杨世伦说完自顾自的喝了下去,陈淮尴尬的不知该怎么往下接,杨世伦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出了他和严致筹的关系,但这种带着“恭敬”的话让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左脸微微哆嗦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来陈兄,喝酒啊!”得了便宜的杨世伦还在悻悻的劝着,可此时陈淮那里还有心思喝酒,他现在恨不得站起来大骂杨世伦一顿,自从他坐上御史大夫之后何时受到过这样的冷嘲热讽,关键是被人讽刺完之后他还得跟着赔笑。
可惜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严致筹派他来是有其他目的的,否则以他的脾气又怎会甘愿受这等气,不过他心里早已想好了对策,同时也在等严致筹的谋划彻底完成!
旁边隔间内,齐瑜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越听越觉得背脊发凉,陈淮是何人?能在正二品御史大夫的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而且跻身严党核心之位,他又岂会是无能之辈?但今日却被杨世伦几句话就怼的直冒冷汗,这就有点太做作了吧?如果陈淮就这点能耐,那以严致筹老谋深算的性格根本不可能重用这个人,而如果陈淮有这个能耐...
齐瑜越想越心惊,很显然,陈淮在装!在演!在假意处于杨世伦的下风,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让酒意上头的杨世伦更加轻狂起来,也更容易打探到他想知道的消息。
意识到这点之后,陈淮的故作被动也就不难理解了,也就是说两者目前的状态,实际上并非是杨世伦在压着陈淮走,而是陈淮在牵引着杨世伦“招供”!
那么陈淮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呢?仅仅是为了试探杨世伦是否可以被拉拢吗?恐怕没那么简单,严致筹早就想控制整个六部,就这一点来说杨世伦是他成功路上的最后一块绊脚石,而且还是一块古板迂腐的绊脚石,齐瑜不知道严致筹到底有多大把握,反正如果换成自己,是绝对不会对拉拢这种人抱什么希望的,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宁肯想办法将此人“替换”掉,也不会花太多无用的心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齐瑜在嘴边楠楠自语:“严致筹如此坚持的拉拢看似绝对不可能归附的杨世伦,只能说明他有比掌控六部更为可怕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应该就是寡人!”
旁边的常祉悔面色淡漠:“君上的意思是陈淮想从杨大人这寻找君上的弱点?”
“极有可能。”
“那是否提示一下杨大人?”常祉悔关切的问着。
可是齐瑜却摇了摇头:“不用,寡人猜想,杨卿此时也在装,只不过是装的酒意上头罢了。”
常祉悔微微一笑,自己确实是多虑了,杨世伦名列六部尚书之一,其本身又是文官出身,况且常年稽查刑部案件,思绪又岂会是白给的?
此时膳厅内,一个倒酒的仆人走了进来,端起酒杯给两人斟酒,这本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这个仆人在给陈淮倒酒时却趁杨世伦不注意轻轻翻转了一下手腕,而在他的手腕处,则是一小块若隐若现的绸缎花纹。
陈淮看到后微微变色,但也没有过多表现出来,至少早已酒后微醺的杨世伦是根本没有丝毫察觉,然而屋顶的章钪却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看来那个仆人应该是严党安排进杨世伦府中的眼线,而且从他可以进来伺候倒酒这一点看,他在杨世伦府中的日子肯定不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