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杨世伦的揣测中两人来到了尚书台,杨世伦解下围氅坐在主位上,高峰化则立于堂下躬身站立着。
“高大人不必拘礼,就坐便是。”杨世伦说着,礼貌性的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然而高峰化却并未就座,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双手恭敬的呈递了上去。
“尚书大人日理万机,下官不敢过久耽搁您的时间,这是下官上属御史陈大人命下官送来的信函,请大人过目。”
杨世伦点头,示意堂下的随从呈了上来,随后打开一看,里面的确是陈淮的亲笔书信,大致意思是:“陈某久未与杨兄小聚,甚是挂念,前番至贵府拜谒正巧杨兄外出,因而未得一见,近日闻杨兄回府,若得闲暇,小弟今晚于醉风楼略备薄酒,望杨兄舍面前来。”
杨世伦暗自冷笑,他知道陈淮对自己有拉拢之意,而且也猜出了这多半是严致筹的意思,但严党所为之事杨世伦又岂会不知,所以前前后后已经推脱了很多次。
其实前几日陈淮亲自登门拜访的时候,杨世伦就在府中,但还是以外出为由将其打发了出去,反正君上不上早朝,两人也很少有碰面的机会,没想到今日他竟差人将拜帖送到尚书台来了,杨世伦想了想,既然高峰化已经见到了自己,那再推脱就实在说不过去了,而且...
杨世伦的眼角越发狠厉起来,一件他曾无数次在深夜筹谋的大事,再一次从心里泛起了波澜,或许这就是自己最终报答大夏王朝的契机,虽然这件事的代价确实太大...
台下的高峰化躬身静候着,他虽几次试图侧目观望,但在书信的遮挡下,却并未看到杨世伦眼中的异样。
杨世伦收起书信淡淡一笑:“陈兄如此礼遇,杨某怎敢推却,你且回御史台上复陈兄,外出饮宴难免显得生疏,今晚杨某在家中备宴,请陈兄到府一叙。”
高峰化听完喜出望外,没想到杨世伦答应的如此痛快,陈淮私下里亲自拜访被拒门外的事他也曾有过耳闻,所以当自己接到这个棘手的任务后着实忐忑了一个早上,杨世伦刚正不阿的性格那是人尽皆知,怀揣书信的高峰化甚至都做好了被杨世伦硬声斥责的准备,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害的自己想了一个早上的说词一句也没用上。
于是他当即一鞠到地,口中大声说着:“尚书大人公务繁忙,下官就不打扰了,下官告退。”说完满含欣喜的退了出去。
杨世伦轻蔑一笑,将拜帖扔到了一边,眼中的鄙夷让旁边的下人一阵不解,不过好在这个下人跟随杨世伦日久,所以才没有对他提防。
“去通知管家备好夜宴。”杨世伦吩咐了一声便低头处理起昨日未完的卷宗。
“是!”下人领命后转身走了出去。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门外的街巷中,两个带着斗笠的身影正有意无意的偷瞄着尚书台的大门,两人的面孔虽然完全遮挡在领口之下,但依旧可以看出其中一个正是彭鳍炯炯有神的双眼。
彭鳍是一早跟随高峰化到此的,陈淮在御史台命其去拜访杨世伦时,早已安排进御史台的銮礼司近卫便将消息传了出来,本来彭鳍想看到的是高峰化被杨世伦训斥之后,陈淮下一步将如何打算,可是当他看到高峰化喜不自胜的走出尚书台时,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是让他皱紧了双眉。
杨世伦的为人齐瑜和常祉悔心中当然有数,于是在最初安插耳目时,并没有将本就人数有限的近卫们安排进刑部尚书台,所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彭鳍根本无从知晓,可是看高峰化欣喜若狂的神态,傻子也知道杨世伦肯定同意了与陈淮的会面。
“你继续盯着他。”彭鳍对身边的近卫嘱咐了一声,转身就要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因为陈淮在严党之中的地位实在太过核心了,所以不管杨世伦是出于何种目的,眼下的情况彭鳍都必须马上禀报给常祉悔。
岂料在他转身要走时,杨世伦身边的下人却跑了出来,随即解开马缰向街中走去。
“等等!”彭鳍拦下了身边的近卫,脑海中飞速旋转了一番:“你去跟上他!”
“他?”近卫不由的一愣:“高峰化是奉陈淮之命出御史台的,难保从此处离去身上还有陈淮交待的其他任务,而那个只是杨世伦的下人,彭兄为何要跟踪他?”
彭鳍盯着下人离去的方向眉头紧皱:“前番陈淮曾拜谒过杨世伦,然而两人却并未相见,今日故意差人来尚书台,也不过是为了堵住杨世伦借故不见的嘴而已,高峰化既然完成了使命定然会第一时间赶回御史台邀功,也好让陈淮早做准备,就算他们有下一步动作,那边安插进去的兄弟也会把消息第一时间传出来,但那个下人...”
说到此处彭鳍双眼一眯:“我猜他是去安排杨世伦与陈淮的会面之所了,要知道在杨世伦这我们可根本没有眼线...”
“小弟明白!”近卫点点头便跟了上去,彭鳍话说到这一步他心里当然明白了,简而言之,就是摸出两人的会面之所,然后才能从旁窥探,同时也查出那个下人是否只忠心于杨世伦一人,毕竟他整日跟在杨世伦身边,若是早已成了严党的眼线,那杨世伦可就麻烦了。
果然,当彭鳍将此事告知常祉悔,而常祉悔又疾步赶往皇城禀报后,齐瑜的第一反应就是——夜探尚书府!
“君上是怀疑杨世伦?”常祉悔试探的询问着,虽然他也不知道杨世伦到底是何用意,但也绝对不相信杨世伦会投靠严致筹。
“那倒不是。”齐瑜坦诚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寡人只是奇怪,他杨世伦一向刚正不阿,平日里连与严党之人多说几句话都觉得有失自己的清名,怎么今日会突然答应与陈淮会面了?”
“莫非是杨大人突然开窍了?”常祉悔半开玩笑的说着。
“只怕没那么简单。”齐瑜轻声喃呢了一句便陷入了沉思,而沉思过后,他的双眼竟慢慢露出了怅然若失的神色:“看来这位尚书大人还真是食古不化啊...”
齐瑜说完看向了林舒游,却发现后者紧皱的眉宇间正散发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唉...”林舒游悲叹着长身站起:“事已至此,君上还不打算倾囊相告吗?”
齐瑜微闭双眼摇头苦笑:“本来还指望着靠杨世伦来混淆严致筹的戒心,却没想到...他比寡人还着急。”
林舒游沉声慢语:“依臣下看,以杨大人刚正不阿的性格加之其忠君报国的信念,能忍到今日已经算是非常不急了,若是他早知道君上的意图,也不至于行此险招,如今正是缺少忠臣之际,君上洞察事理,难道真打算用如此大的代价去赌这种胜算不大的侥幸吗?而且即便赌赢了也不过只是一个区区的严致筹而已,顶多再拉上一个陈淮,对于铲除整个严党依旧于事无补。”
旁边的常祉悔听的云山雾绕:“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这件事背后难道有什么企图?”
“当然有企图!”林舒游的脸色越发凝重:“我猜...杨世伦这是要换命!用自己身家九族的命去换严致筹倒台!”
常祉悔半张着嘴看了看林舒游又看了看齐瑜,随即就听到林舒游一边踱步一边压低声音解释着。
“杨世伦任职刑部、司掌律法,对普天之下贪赃枉法之人皆可定罪,他此次宴请陈淮,不过是为了从他口中探出严致筹结党营私、收贿卖官的证据,然后!再以刑部尚书之职强行查办严致筹!”
“查办严致筹?”常祉悔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杨世伦疯了吗?严致筹在朝在野那是何等的权威?如果这么轻易就被人给查办了,那他也不会对皇权造成如此大的威胁了。
林舒游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他继续诉说着自己的猜想:“当然,杨世伦自己也知道严党树大根深,若想完成此事他必须已死相谏,近些年严党愈加目无王法,以杨世伦的本事想查到点证据并不难,虽然这些证据不一定有多充足,但也足够让严致筹的仕途染上党弊和收贿的污点,然而以严致筹如今势可通天的权利,不可能随意就被扳倒,最终很多莫须有的罪名还是会加诛在杨世伦自己身上,甚至他的九族都有可能被严党尽数迫害,然而经历此事之后,严致筹名义上就绝非清白了,君上也可就此时机免去他的丞相职务,所以他杨世伦自己也是在赌,赌好了,严致筹革职查办,赌不好...自己九族被诛!”
常祉悔听完无奈的苦笑:“这哪是换命啊?分明是伤敌万一自损一万的打法,不过杨世伦若真是为了大夏的江山连自己的九族都可以舍弃的话,君上可真要好好斟酌一下了,毕竟...九州之内我们可用的忠臣,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