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衍缓缓走出大殿,身后只远远跟着和译大将军,停在了殿前,望向远方的天空。

“三殿下,是先去内宫还是回寝宫。”和译快步上前,俯身向面前只到他腰间的孩子问道。

朝堂上的大臣们都说,三殿下是最不像陛下的皇子,天下人都知道隋帝杨继尚武,一手龙牙枪早年间也是隋国数一数二的。膝下大皇子,荆王杨昭舜,师承啸风堂,成年后领军出征立下战功无数,凭借着一把啸风剑七进七出,斩敌将首级如入无人之境,令人丧胆。二皇子杨昭明虽没有大皇子那般军功累累,但也继承了隋帝的龙牙枪,但不喜政事,曾常年浪迹江湖,结交无数江湖豪杰侠客,也颇有声望,近些年来回朝也是为人说服,毕竟陛下年事已高,当立储君。

可杨昭衍从小体弱多病,母妃早逝,寄在皇后膝下为子,隋帝以强身健体为由,也让他多多练武,可皇后与其母妃感情深厚,故而十分宠溺于他,众太傅也就不敢太过为难。久而久之,隋帝也就任由他去了,朝上大臣也明白,这位三皇子日后最多也只会得个亲王封号。

杨昭衍年岁与两位皇兄相比差了不少,本就年幼,更无心争权,闲暇时间总是喜欢跑到文书阁翻阅古籍,常看英雄演义,心中便向往着光怪陆离的世界,祭祀的巫术,羌族的传说,北陆的奇闻……但爱不释手的还是记录机巧的《天工开物》以及浩渺帝离世前口述整理出的《浩渺算经》,不过这本算经太过晦涩,文书阁的老人们见其如此喜爱这些,便也都交由他一些算经注本,便也都交由他一些算经注本,上面都是些实例故事,读起来有趣又不难理解。

长此以往,便称三殿下为公子昭衍,传开了之后,皇亲们也都口中叫着公子何如何如。

静默了一会,公子昭衍低声说道:“大将军回朝吧。”

这个时辰,朝上还议着事,近几年大皇子与二皇子在殿上各自为政,纷纷举荐自己身边的亲信入朝为官,此时,两人正在为空缺的中枢监阁左尚书一职争得面红耳赤。

“好了!”隋帝左看右看,皱紧眉头听了半天,终于是不耐烦了,“都给朕住口!你们二人就不能少些争斗吗?”

朝堂上忽的安静了下来,以往遇到这种时候,隋帝都是一言不发,随二人各执一词,差不多时候在问问百官意见,实则心中早有人选,今日不知为何,竟直接发火。

隋帝轻扶额头,旁侧身着红袍金边的老者一步上前,推了一块靠垫放在他身后,此人便是大隋两朝元老姜贤,平日里素不言语,身为司礼监总管,却是司礼监唯一一位未净身的掌权者。

隋帝看了看暗中摇头的姜贤,心中了然,片刻后忽然说道:“朕决定节后引兵伐越。”

朝堂上又是一静,百官缄默。

“父皇,儿臣以为,这并……”大皇子拱手准备劝阻,瞥见身旁镇边大将军垂眼微微摇头,心中一顿收住后话,“嗯……这……儿臣以为,父皇应当多加思忖,以备万全之策。”

隋帝抬眼看了看二皇子昭明,沉声道:“嗯,昭舜昭明,朕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们,自朕即位以来二十余年,边陲安定,百姓安居乐业,那么朕,最大的敌人是谁?”

两位皇子这时满脸疑虑,面面相觑。大隋北邻殇国,东有越国,向西跨过墟水入海的云望海峡便是西陆云国。除去这三大邦国,其他大大小小附属诸侯国也足足有十个,不过近些年来大隋与其他邦国也一直互有往来。

隋帝看了看两位皇子,只见二皇子昭明张了张口又微微低头,说到:“昭明,但说无妨。”

“儿臣以为,是越国。”杨昭明见状,缓缓说出。

“好,那你说为何是越国?”

“我们大隋,天府之国物资丰厚,又有三十万龙吟铁骑,五十万虎啸轻蹄,战无不胜。往西,我国与云国素来交好又隔有云望海峡;往北殇国,天下人皆知殇国乃蛮夷之地,各部之间征战不断,互相仇视,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二皇子朗声说道,“可再往东去,越国虽小,但越人多出良将谋士,善于排兵布阵,而且锻造之术也是举世闻名,一旦征战,良甲利刃箭矢也是源源不断。所以儿臣以为是越国,但只要父皇给儿臣一支军队,我定能带兵镇守东关,替父皇收服东越!”

“说的好,我就要你这样英勇的儿子!”隋帝一拍手,“但是并不是越国,你只说对了一点。”

“是北殇国。”大皇子见父皇转头看他,拱手道,“儿臣以为,越国虽然善于攻伐,可以举国为兵,但是越国素来只会固守疆土,且父皇曾帮助过越王平乱安邦,越王对父皇更是敬重有加,故而越国不会有逾矩之嫌。”

杨昭舜双手一分,揽袖收于背后,缓缓踱步,侧身看了看二皇子,一颔首道:“而北殇国,虽然各个部落之间多有冲突,但是各部落骑兵骁勇,每个人从小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擅长骑射,号称马背上的草原。而且,儿臣听闻日不落平原上出了个金王,势要统一北殇,据消息,草原上的大部分部落已经或归顺金王或被其铁骑踏平。试想,如此骁勇善战的民族,一旦联合起来,整整一个北殇的骑兵南下到我大隋的领土,便是犹如蝗虫过境,沿途必将生灵涂炭!”

隋帝微微颔首说道:“好!昭舜果然审时度势,识得清大局,不愧是朕的荆王!”

大皇子听罢,得意的拱了拱手,朝下百官也纷纷称赞。

“但是,你也只说对了一点。”隋帝慢慢站了起来,众臣俯身拱手,满脸的疑惑,隋帝的声音沉了下来,“你们的眼光还都在我们这片大陆上,和译大将军,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们吧。”

“是,陛下。”从朝下百官中,走出一个玄衣铁甲的男子,“禀两位皇子,云国密探回报,云望海峡对岸已经加派人手增设关隘,边境港口尽数被控,由皇家管制,拓跋将军集结大量军队在皇城外,欲意不明。”

朝上众臣听闻后,无一不震惊,心中也都在盘算着退朝后如何写表上奏,可按这密文来说,也是应该兴兵伐西、进攻云国才是,为何要引兵伐越。

隋帝闭上了双眸,轻轻吐了口气;“朕累了,昭舜昭明,和译大将军随我来。”

百官退朝,隋帝忽而对着姜贤说道:“去把昭衍也带来。”

后殿中,隋帝半卧在龙案后,一手撑着头闭着双眼,看着略在深思。台下两位位皇子摸不清隋帝的意思,也不敢言语。隋帝今年已经耳顺有余年近古稀,由于常年习武,看起来也不过年过半百的样子,眉宇间常常留着些肃杀之气,发起怒来也常常令人心惊胆颤。

待姜贤随着公子昭衍入殿后,隋帝才缓缓抬眼,这个在他面前从来不多说一句的孩子,静默在和译身后,微微低头,两条细长的墨眉如剑一般。

“和译,还有没说完的,一并说了吧。”隋帝回神,坐起身子看着台前侧的大将军。

和译微微躬身:“是,陛下。越国密探回报,越国国主遣使密会大小诸侯约十位,其中便有云国。”

大皇子昭明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看向和译大将军,“越王想要谋反?!”

“荆王殿下,越国国主又非我大隋的亲王,谋反一词怕是不太妥当。”和译转身看向二皇子道,“我已经赶在越国使臣之前入了云国,私见了国主拓跋浩,他想与我们结盟。”

“儿臣觉得,此事还是要和众臣计议一下。”大皇子说道。

隋帝点了点头,“你们怎么看啊?”

“儿臣以为,结盟一计倒是可行,不过就怕云国是假意结盟。”二皇子说。

和译微微皱了皱眉头,此事是他商促而成,正要反驳时,见陛下对他摇了摇头,便收住了话。

“与云国结盟一事,朕已经定下了决策,朕当然明白外面那些人知道了会有多少议论,但朕找你们来,不是来听你们随意糊弄!好让你们回府找人奏表!然后分功论赏的!”隋帝忽地站了起来,眉宇间地肃杀之气更加地浓烈了,“我大隋朝堂何时变得如此浑浊,你们二人日日朝堂之上只知道玩弄权术,结党营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

隋帝退了一步,微微地喘了口气,坐下道:“西陆的规矩,凡是结盟,需互换质子以示诚意,云国国主膝下无子,他们已经敲定了云国唯一的公主拓跋泷月为质,那你们,谁愿意去?”

大皇子二皇子一听,脸色发白地跪拜了下去,异口同声地出声:“父皇!”

隋帝自嘲地笑了一声,满脸的意料之中,摆手间看见和译身旁的三皇子杨昭衍,低着头从未开口,“小衍,你觉得呢?”

“对,对!父皇,昭衍适合,他去可以,他去!”杨昭舜听了猛然抬起头。

“是是是!皇兄说的对!”杨昭明也惊醒道。

公子昭衍微微抬头,看向他的两个成年的皇兄,撇了撇嘴角并没有说话。

隋帝也沉默了,他看向公子昭衍的眼神有些模糊,这个孩子的母亲,是他第一个妃子,生下他不久后就染病辞世了,这孩子也是她在人间最后留下的牵挂,让他又爱又恨。爱的是这个孩子像她的母亲,一样清澈干净的眸子,一样灵动聪慧,一样的不爱说话。恨的是他们心里有事,但永远不多一句,就像八年前,他决意要处决那个男人一样,女人的双眸里面满是果决的狠意,却一言不发。

“父皇,您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又何必问我。”杨昭衍轻声的说道,他的冷漠,忽而让隋帝心里涩涩发酸,就像她的母亲一样。

杨昭衍跨步走出大殿,和译大将军贴身缓缓跟在其身后:“三殿下,是先去内宫还是回寝宫,娘娘那边……”

“回宫!”公子昭衍远远望向西边,大地苍黄。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