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庭院,桃花面扇,一道红色的人影小坐在后院。
“寒江雪,可怜白屋佳人春华换银碟——”
白森悄悄走近了。石桌上投着残阳的红影,浓重的红彩下涌流着黑暗,有人就坐在那里。幽幽婉婉的小戏曲儿传入耳畔,是那耳熟而低婉的戏腔。
白森眼帘里映入那人的模样。粉眉黛眼,妆是浓了些,赤红色戏服衬着他白皙的皮肤显出几分妖艳。那人略带慵懒轻柔地唱着:
“这一切,只因为你的离别——”
是她,真的是她。
白森盯住那人的脸,目光灼灼,独自葬在心底多年的记忆猛地涌上来,压上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还记得她。
他第一眼见她时她清澈似水的眼神,他终于愿意说出自己名字时,她藏不住喜悦的脸,她每天在树下一句句练的戏曲,还有他努力修炼成人形到台下听她咿咿呀呀地唱……
万千幸福的过往纷飞在他脑海里,最终却定格在最后一夜她被赤色火海吞噬的那一刻。
那是白森一手酿成的错。
那一夜之后,白森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背负着生不如死的内疚苟且偷生。他像被关在笼中的野兽,烦闷、愧疚、动不动就暴跳如雷。
那段时间的白森,就像个疯子,小妖们甚至对他谈而恐之。
“柚子。”他说。
这一刻,白森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却仿佛置身于梦境,千言万语千思万念猛地撞击在一起,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竟呆愣在原地。
前方残阳如血。七八个十六七岁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有的扛着摄像机,有的拿着道具服装整理。
吸引人的,是坐在木梯上一个红妆艳抹眉目留情的轻歌少年。
“咔!”漆黑的摄影机后面忽地探出一张少女的脸:“非常好!学弟简直美的倾国倾城!”
听了女孩的戏言,周围一堆人再也忍不住,爆笑起来。
镜头前那位穿着花旦戏装“美的倾国倾城”的少年长舒了一口气,无奈的笑笑,感叹学姐的微电影终于拍完了。
细看来,这样带着妆的蓝臣确实是好看得很。
蓝臣自己却没有多在意,为了帮学姐拍微电影,这几天扮花旦的他也是被这群“不怀好意”的学长学姐戏谑够了,已经习惯了。
“柚子!”
嗯?谁的声音?蓝臣偏过头来,是一个没见过的青年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深切地仿佛要把他看透的眼神让蓝臣只觉后颈发凉。
白森目光灼灼。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他苟延残存的理由,不就是再见到她么?
可是……
不对,不是她,不是她!
白森想起千年前柚子身着红装,义无反顾地冲进火海那决绝的模样。
她已经死了。
十六年前,一个疯道士把柚子灵魂里的一魂一魄抽离出来,融合进了一个婴儿灵魂里。如今那个孩子已经成长起来,有着和柚子一模一样的脸。
而眼前的少年,正是有着柚子灵魂的一魂一魄的那个孩子。那张脸近在眼前,似乎熟悉却又陌生。
她消失的那一夜,穿的不也是如这般赤红灼目的红衣么?
白森不断变化着脸色,似乎沉浸在并不很美好的回忆里。也没有注意到蓝臣警惕的目光。
“呃,这人有病吧……”吐槽了一下青年旁若无人的古怪神色,蓝臣抓了一把缭乱沉重的假发,努力地无视白森紧紧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无奈的提着拖地的衣摆向化妆间的方向走去。
令蓝臣汗颜的是,那青年竟然跟了上来。
他的眼神凝重地可怕,蓝臣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我是白森啊。”
这是刚刚那人的声音!蓝臣循着声音回过头。
黄昏里暗红色的走廊上却没了任何人的身影,蓝臣只看到自己被拖得老长的影子,长发随风流动,衣袍轻涌。
红漆梁柱在暗红的夕阳里一排齐齐的站出,与檐下回眸的戏子静静站成一幅古老的画,寂静得毫无违和感,像是穿越了年代。
寂静的长道里空无一人,声音如幽灵般凭空发出。
蓝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真是见鬼了。”
也许是受了那自称白森的神秘青年的影响,回家这一路上蓝臣总觉得有人在偷窥他。
也是奇怪,明明是初见,白森却给蓝臣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甚至不愿意去回忆。
细细想去,蓝臣只觉得有什么揪人心肺的东西要从很远的记忆里涌出来,想抓住它的时候却又缥缈着纵是不愿现身。寻思到深处,只剩下一片红影,脑海里充盈着撕心裂肺的呼叫,虚虚实实,无处分辨,磨人地令人发疯。
真是太奇怪了!放弃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蓝臣赶着回到家里,往床上一躺,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崖上,风枯的巨树一半悬空,一半紧扎着枯尸般的根。天边云霞绚烂,连绵成一片的云朵,不断在夕阳里变换着身姿,只是不知映入何人的眼眸又被看出了何人的惆怅,挑逗着何人的心魔。
枯树轻轻的颤抖,忽地树下出现了一对黄发垂髫的小儿。风云变换,白云青天,枯树上瞬间缀满了青翠的叶儿,虚透地彷如幻境。
看不清模样,隐隐约约听得见小女孩平静悦耳的声音,不断的呼唤着:“白森、白森”中间夹杂着小男孩痛彻心扉的喊叫:“柚子!柚子!!!”
柚子……白森……
白森……
“白森!!!”
蓝臣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惊得满头大汗。卧室里的灯忘了关,眼前是自家的蓝色墙壁。
还好还好,只是一场梦。没有悬崖,没有枯树,没有白森。
没有白森……嗯?
床旁边有双细长的腿,准确的说,是有个人。
抬头望过去,是白森俊朗的脸,平静的看着刚从噩梦中醒过来一脸懵的蓝臣。
“啊啊啊——”
这穿破云霄的惊叫绝对震醒十八层住户。说不定还会有好心的邻居帮他打妖妖零。
白森倒是镇定,好像一早就猜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在蓝臣床上自顾自的坐下,左手撑着额头,最近发生的事太多,玄武那堆糟糕的预言正在一一地实现。
白森找到了他以为的柚子转世,可正如玄武的预言所说,他的柚子还没回来。
虽然蓝臣长着和柚子一样的脸,但人的三魂七魄,蓝臣却只有柚子的一魂一魄。
只是好在终于有了些线索,剩下的二魂六魄,他也一定会找到,即使要再找上千年,即使要他付出任何代价。
是啊,一千年了。为了找回记忆里的人,他辗转三界,已经寻觅了千年。
既然疯道士愿意让他知道蓝臣的存在,那么,一定有什么已经开始发生了,藏在面具下的人,已经按捺不住。
白森的心事如这不安的夜,蠢蠢欲动,却被一条挣不脱的血淋淋又冰冷的枷锁死死扣住。那条枷锁,是所有人都恐惧的,不敢违背的,命运!
人死不可复生,这是三界的命格。而白森将要做的事,是打破这条命格,和那不公的命运对抗到底。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白森懒懒散散地站起身来,一字一句的说:“我是白森。我们以前认识的,你也许很快就会记起我来。现在,我要告诉你,真正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