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入夜。半月斜挂,星星闪烁。
街道如一条平静流淌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因风沙沙作响的树叶,紧挨彼此似乎在说着白天的热闹和繁忙。
齐府书房,灯火通亮,咳嗽声不断。坐在太师椅上的齐慎看着手里沾血的帕子眉头紧皱。桌上放着军事地形图,李军已退,明阳暂解危机,终于迎来平静,可余党未清,战事未婕,谁也不知道这平静能维持多久。齐慎越是认真看这地图越是担心,李军军事强大,军备齐全,对明阳本是势在必得,如若没有那位义士刺杀成功,明阳必定躲不掉这场腥风血雨。可那位义士又是谁呢?又有什么目的呢?
“司令。”一个温柔的声音伴随一阵浓厚的香水味,打断了思绪。他抬头看见他的三姨太正端着点心进来,皱了皱眉,将帕子收进口袋。
“老爷,您晚上席间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命人准备了点心,您尝尝。”说话间,一个糕点已经递送到了嘴边。他张嘴吃了,又喝了一口茶。
“接风宴准备的怎么样了?”齐慎收起桌上的地图问。
“您放心,都吩咐下去了。老爷对廉风少爷是真好,连玉儿都跟我抱怨好久见不到您了。”
齐慎抬头瞧了她一眼,真是杨柳细腰,凹凸玲珑的美人,却也是目光短线,妇人之见!他有四房姨太太,却没有一个能给他生个儿子。如今倒是怪他偏薄了•••
“玉儿今年6岁,是该懂事的年纪了。明日请个私塾先生,该学习学习了。”
三姨太应着,又递送了一个糕点,这次他拒绝了,“廉风这次回来,除了接风宴的事情要准备好之外,你有时间和其他几位商量商量他的婚事,他也不小了。”三姨太点点头,她想司令已年过半百,膝下无子,这司令的位置迟早恐怕也是侄子齐廉风的了。若是她能帮忙促成一段良缘,以后也算是于他有人情的。
又站了一会儿,齐慎打发了三姨太,吩咐门口的侍从进来。
“少爷现在在哪?”
“大少爷今日回来后就先去主院看了老太太,午间去街上逛了逛,晚饭后就一直在他的院子里没出来。”侍从一一回答。
“你吩咐厨房做点夜宵送过去。”
侍从应了声,领命而去。
绕过几个院子,穿过几个走廊,侍从端着夜宵站到了齐廉风的门口。他昨日才回到明阳,这个院子也是刚收拾出来的,先前配的丫头婆子也只管白日里收拾房间,这夜间门口也没人守着,自然也没人能通报。
“大少爷,司令让我给您送宵夜。”侍从腾出一只手敲门道。
等了一会儿,房里还是无人应答,他又喊了一声,“大少爷,您在吗?”
有人影走近,然后门被打开,有人走出来,就是背着光也能看的清那张菱角分明的脸。他伸了个懒腰,慵懒的样子似是刚刚起床。
“和司令说声谢谢”说完便接过点心进房了。
侍从应下,心里奇怪这位大少爷到底是位什么样性子的人••••
这一边,月满楼刚刚关门。
世道和平,生意也好起来了。店小二心里乐滋滋,这个月工钱应该不会少了。杨掌柜却是正头疼,齐府把接风宴设在月满楼,要求玉盘珍馐,载歌载舞。歌舞哪里找?
有人敲门!
店小二心想这才刚把门关好,是哪个杀千刀的这么烦人。“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门外人却不依,“杨掌柜在吗?我找杨掌柜。”
杨掌柜听声,递个眼神让店小二去开门。
门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子进来,直接向杨掌柜走去。“杨掌柜,我是齐府三姨太的丫头虹儿,三姨太让我带句话给您。”
“虹儿姑娘请说。”杨掌柜从柜台走出来,走近她。
“今日中午想必刘副官已经来过了,齐府的宴席,歌舞您不必烦心,三姨太会准备的。”
“司令知道吗?”
“杨掌柜放心,司令已经将这事交给我家三姨太了。”虹儿从口袋拿出一袋银票,“这个您收下。”
“这?歌舞都是齐府准备了,这就不用了。”
“明日跳舞的人会提前过来准备,到时候还得杨掌柜多照应的,您还是收下吧。”虹儿将一袋大洋塞进她手里,便转身走了。
杨掌柜看看走远的人影,又看看手中的大洋•••••这,这有钱人做事都是这样吗?
店小二从后厨出来,重新将门关好。杨掌柜招手让他过来,待他走近,问道:“这齐司令的侄子是什么来头,能让这么多人费心讨好?”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齐司令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店小二随手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优哉游哉,杨掌柜看着一脚踢在椅子腿上,催促道:“你说是不说?”
“说,我说,您真是急性子。”店小二跳着站起来,靠到柜台上继续说:“这齐司令出身草莽,幼时家境贫寒,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但在十几岁丧母后被父亲送到了别的人家养活,齐司令后来做过土匪,地方官员招抚后又做过衙门捕快,后来得赏识进了朝做了官,积攒了些人脉和钱财,这不皇帝一推翻马上招兵买马另立上头,做了一方霸主。”
许是说的太多,店小二拿起柜台的茶壶倒了一碗,喝的干净,继续说,“可惜的是娶的几房姨太太没一个给他生个带把的,年纪一大便想着托付后事,便派人四处打探他大哥的下落,直到今年春才找到,大哥原来被送到一茶商家,这茶商生意做的还挺大,可惜死于疾病,只留下一个独子,齐司令便把他接到了这里。”
店小二终于说完了,杨掌柜听完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店小二呵呵笑着,“平日里跑堂时听他们说的。”
杨掌柜自然知道“他们”指的是谁,所谓人言可畏便是如此。
“掌柜的,这齐司令真不会要把司令的位置传给他吧?”
“别人的事我哪知道。”她收起算盘,打发道:“收拾完休息,明日还得起早。”
店小二拍拍有点酸痛的肩膀,熄了蜡烛,借着月光慢慢向后堂他的房间走去。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圆月高挂,一片热闹。
月满楼被包场设家宴,众人一片忙碌。三姨太安排的人早早就到了,个个明艳动人,婀娜多姿,店小二瞧着,心里乐开了花,嘴上更似抹了蜜,一口一个“胡小姐”“李小姐”的喊着。
大厅中央,搭建了一个高台,周边摆了三张圆桌,桌上整齐的放着筷子,碟子杯匙。正中间那张坐着老太太张氏,齐司令,在旁边就是大姨太,二姨太,三姨太和年纪最小的四姨太,四姨太怀里还抱着周岁的孩子,正牙牙学语也不哭闹。另一桌便是小一辈的,居首的那张椅子还空着,其余已经坐满了各房生的女儿和两个表家亲戚兄弟。再一桌就是亲系部队的人了,本是家宴,能被邀请,可见其器重。
菜一一上了,酒杯都斟满了,那迟迟未到的人终于出现了。喘着气,像是跑来的。走到老太太和齐司令面前,鞠躬请罪,“奶奶,叔叔,不好意思来晚了。”
“落座吧。”齐慎笑着,大手一挥,便是不追究了。
齐廉风走到他那桌坐下,同桌的姐姐妹妹便招呼起他,这些脸庞他大多是不熟的,却也还是陪着笑,一一回应。表家一对兄弟他倒是有点印象的,是一对双胞胎,哥哥袁兵,弟弟袁文,倒是应了这名字,两人在军中一个文官一个武官。
袁兵站起来敬酒,“大表哥,我敬你,欢迎你回来。”
他笑着站起来,道了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袁文看着哥哥如此行动,便也站起来,声音轻柔,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大表哥,我••我也敬你。”
“敬什么呢?”大房的小女儿齐舒华调皮的问。
“敬大表哥生意兴隆。”袁文答。
“好。”他一仰头,又是一杯。
舒华不服气,接着发问,“你们这些男人,开口闭口不是军队就是生意,真是没意思。”
“二妹。”大房的大女儿齐舒云喊住她,“父亲在呢,别乱说话。”
舒华嘀咕,“他坐的远,又听不见。”
他倒觉得这个妹妹是个爽快的人,“二妹说的对,团圆的日子不说别的,来大家喝酒吃菜。”
一桌子又热闹了起来,年轻的一代人欢乐的谈笑喝酒,三个男人你来我往的喝着,女的便是轻轻抿一口,夹一筷子菜止辣,然后又抿一口,又吃一口菜,如此反复,好似上瘾了一般。年纪最小的舒玉,夹菜不方便,便站在了椅子上。店小二拿着酒壶四处跑,这桌刚斟好酒,那桌又叫“上酒”。
台上不知何时坐着几个人,各个抱着乐器。突然一阵琴声响起,似泉水叮咚,随后琴瑟和鸣,悠悠的笛声又插入进来,如潺潺流水,又如滚滚浪花,逐渐高潮,突然白光一闪,一人舞着剑出来了,身着青衣,面罩轻纱,脚下像是踩着云朵,像是步行又像是飞翔,手中的剑似笔走游龙,行舒意广,不经意的动作也绝不失优雅,手眼身法都应着乐律,婉转连绵。
众人皆忘了谈话喝酒,一曲罢,掌声四起。
他还沉浸其中,眼前仿佛还有人舞着剑舞,玉袖生风,典雅矫健,是那般行云流水。
“大哥,父亲喊你过去。”旁边坐着的舒云碰了碰他的手臂,他回过神,视线转过去,他的二叔正在看向这边,他点点头过去。
“风儿,你二叔都喊你好几声了都没反应。”老太太慈祥的看着他,语气没有半点责怪。
“孙子一时还没从这舞蹈里出来,实在是精彩。”
三姨太笑的更开心了,向司令递个眼神,齐慎会意,“母亲,这几个都是各地商贾的嫡女,都是年纪相当的大家闺秀,您看着还满意吗?”
老太太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这选孙媳儿是大事,她也不好随意做主,“我都老了,满不满的无所谓,只要风儿喜欢就好。”
齐慎看向他,“风儿,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你父亲走了,我自然该帮你张罗的,也算了结他的一桩心事。这几位你看看,合适便成。”
话说到此,他再装糊涂也都明白了。他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台上的几位,却不见了那面罩轻纱的人。
“嗯?怎么少了一位?”三姨太眼尖的看出来了,人是她安排的,自然是清楚的。
“怎么回事?”齐慎问,身边马上有人应声去找了。
那桌的舒华啧啧出声,“你看大哥像不像在选秀?”
“二妹,你又胡说了。”舒云阻止道。
袁兵饮了一杯酒,说:“大表哥也是身不由已,他的婚姻哪是他能做主的。”
“我看挺好,台上几位个个大家闺秀,出身也不错,大表哥定会喜欢。”袁文看着台上的人们羡慕的说。
“挺好?那我等会告诉父亲也让你挑一个。”舒华嘲笑。
袁文脸一红,“二妹总是取笑我。”
看他那副模样,唉,到底是文弱书生,听不得些取笑话,舒华便不做声了。
去找的人很快回来了,后面跟着杨掌柜。
“司令,方才舞剑的是这家掌柜的女儿。”刘副官回复。
齐慎看了看杨掌柜,又看了看三姨太,一脸怀疑。
“怎么是你家的女儿?胡家那位姑娘呢?”三姨太问。
“是这样,那位姑娘早上过来就开始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我怕误了司令的家宴,才让小女临时上去顶一下,却不知道有这样的安排。”杨掌柜解释。
齐慎明了,心中感叹那姑娘的精彩的舞艺,只是这酒楼的女儿••••确实是差了点,也只能作罢。
“二叔,我便选她了。”齐廉风突然说。
“哪位?”齐慎不解那个她是谁。
“舞剑的那位。”他答。
“呵呵呵大少爷怕是误会了,这掌柜的女儿不在选择之内。”三姨太慌张的笑着。
“既同是上台表演的人就可以被选择。”他淡淡道,又问齐慎,“二叔,您觉得呢?”
“这••••”齐慎想了想,看向杨掌柜,“你可同意?”
“这•••这··恐怕要先问下小女的意愿。”掌柜的唯唯道。
“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只管说你的意思就行。”齐慎神情威严起来。
杨掌柜面露难色,尽管心中反抗,但还是顺从的点头同意了。
“那好,这事就这样定了。”齐慎满意的拍了下桌子,又问道:“你家姑娘叫什么名字?”
“满月,杨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