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了,我的单相思也越闹越厉害。为了摆脱单恋的苦恼,我拚命地读书。我偶而读了卢梭的《忏悔录》,不觉深感安慰,原来单恋并不是我的专利,卢梭也害单相思,而且还远不止一次。内中最痴狂最热烈的那次是卢梭对巴黎贵妇乌德托夫人的眷恋,这场单恋折磨得他心力交瘁,死去活来。我在读这一段文字时发现了一句对我颇有启迪的妙语:“大凡一个人的爱情在被激起这爱情的女方知道之后,他就会变得好受些。”对呀,我应该把自己的恋情告诉那个不知名姓的心上人,藉以减轻我内心的痛苦。主意已定,我得找张永。
我遇到烦心的事儿时,总是去找张永排遣。张永是我的老乡,高我两级,在读自控专业的研究生。张永虽然比我大不了多少,却很老成持重。他聪明,好学,见多识广。我有事找他,他总是像个兄长似的诤劝、宽慰我,一席话说得我心里轻轻松松、熨熨贴贴的。
一天傍晚,我去张永宿舍找他谈心。他们宿舍的另外三个研究生都在。于是我们俩来到学校南门外,找了一家小酒店坐下来,点了几个菜,要了两瓶啤酒,边喝边聊。
张永身材瘦弱,背部微驼,个子也不甚高。他面孔白净,宽额广额,黑眼睛薄嘴唇,一脸自信的表情。他穿着浅色的花格子衬衫,干净而且简便。他喝酒吃菜之后关切地问我:“你愁眉苦脸的,出了什么事?”我开门见山地说:“我在害相思病。”张永笑问道:“你爱上谁了?”
“我不知道她是谁。”
“什么?!”张永诧异得把才喝的一口酒“噗”地喷了出来,“有这种事?你不认识她居然爱上了她?”
“千真万确。”我看着杯子里的酒若有所思地说。
“那你说说,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你是怎样迷上她的?”
“她就住在我们隔壁的女生楼里,我虽然不认识她,但我常常碰见她。她很特别,非常沉静,非常忧伤。有个外国作家说过‘愁苦中的美人才是真正的美人’。她就是这样的一个真正的美人。她的娴静的气质令我倾心,每回碰见她,我总免不了多看她两眼,一来二去我就……唉,我也知道,我没有志气,自作多情,贻笑大方,可我又不由自主地想她……”我一仰脖把手里的半杯啤酒灌下肚去,眼睛和脸颊顿时通红起来。
张永怜惜地看着我说:“我理解你的苦恼。你正处在多情善感的年纪,又过着这种清苦、孤寂、愁虑的生活,对你倾慕的姑娘产生爱情是很自然的。不是也有位作家说过,人们通常在两种情形下极易恋爱,在他落拓困窘、穷愁潦倒或者名成功就、志得意满的时候。前一种情形多半是单相思。因此你不必自怨自艾,要紧的是想个法子斩断情丝。”
“我何尝没有试过,可是没有用。我时常骂自己是贱骨头,竭力收敛自己的情思不去想她。每天睡觉前我都要摒除心中的杂念,告诫自己不可自作多情地想她。到入睡时我差不多已经把她忘掉了。可是只要我第二天一碰到她,我营造了一夜的防线就摧枯拉朽似的崩溃了,我的心立刻不顾死活地扑到她的身上,我感到我比从前更爱她了。”
“啊,没想到你陷得这样深。”张永沉吟着说,“事到如今,也只好以毒攻毒,你只管向她求爱,或许借助她拒绝你的力量可以摆脱它。”
“我正想这样做。张永,我想向她表白,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些。所以我想求你帮忙打听一下她的姓名、班级,我好给她写封信。”
“唔,这个不难。我在学校里呆的时间长,认识的人多。只是我还没见过她呢……”
“这好办,我现在就带你去她上晚自习的地方见她。我盯梢她一个多月,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她。”
张永颔首表示赞同。
我们离了小酒店,往学校的教学区走去。青灰色的天空中缀着几颗荧荧的疏星,月光如银,透过路边的梧桐树照过来,在路面洒下了斑驳的黑影。轻柔的晚风带过来一阵阵芍药和牡丹的芳香.
我领着张永来到离教学区入口处不远的那幢浅黄色的新楼,我说:“她就常在这幢楼的二楼上晚自习,具体哪间教室我不清楚。”张永说:“咱们佯装是来这里闲荡的学生,依次把二楼的教室门都推开,准能找见她。”我不觉笑道:“这主意不错。”于是我们俩上到二楼,嘘嘘地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晃过去把两边的教室门挨个推开,探头探脑地朝里面乱看。
我在左首第三间教室的最后一排瞅见了那个冤家。她的脸上薄薄地搽了一层粉,在淡金色的灯火下,白莹莹的煞是动人。她正双肘支撑着桌面,俯头攻书,听见门口有响动,就抬眼望了望。她看到我时不觉微微一怔,略略现出了一丝不安的神色,但她随即就又埋下头去看书了。我注意到她改变了看书的姿式,她把搁在桌面上的双手收了下去,放在大腿上了。张永见我看得发呆,情知那个姑娘就在里面,他把嘴凑近我的耳朵问:“哪一位是她?长的啥模样?”我回过神来,缩头靠在门口旁的墙上,软软地说:“最后一排左首第三张桌子,穿粉红色裙子的那位。”张永听罢朝里探头看了一回,转身问我:“是不是那个烫发,脸挺白的姑娘。”我点了点头。张永说:“她长得确实漂亮,不过看来块头不小,你怎么会爱上她的呢?她比你高,而且明显地比你大。”
“也许正因为这两点我才对她一见倾心的。”
“哦,我明白了,你这样爱她,她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这不公平,你是应该去追她,让她知道她有你这么一个崇拜者。察访她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刚才注意看了一下,这几间教室是1系85级的专业教室。我有两个棋友碰巧就是这个系85级的,没准和她还是同班同学呢。一个礼拜之内你等我的消息。”张永说完就扳着我的肩膀离开了那间教室,我心里还有几分恋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