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黑色的正堂透着沉郁的气息,琉璃瓦与鎏金在夕阳下闪烁出华贵。一条深红色的毯子,从门口向里延伸,毯子的尽头是一位黑衣女子,躬身向前。
风采灼灼的男子从鎏金的椅子上站起,走下台阶。
男子一身漆黑如夜的长袍,衬托出脸上的肃穆神色,头戴金冠,挑鬓如剑,眸似黑夜,举手投足之间,恍然有帝王之意。
“再为我做这最后一件事,你就自由了。”
女子身形一顿,抬头望向殿前的男子,眉眼间顾盼如倩。“辰凛,你吩咐我做的每件事,我都会尽全力去做,哪怕丢了我的性命。可是,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萧辰凛冷冷地望着她。
女子低下头道:“你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了。”
萧辰凛目光一凝,不言。
女子叹息道:“辰凛,我把我的心放在你那里,你却把它丢了。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
萧辰凛稍正神色:“倾凉,你一直都是我手下最好的一把刀。所以,你不要多想。”
说吧,他拂袖离去。留下夜倾凉一人,泪流满面。
行至门前,萧辰凛重重地叹了口气:“也罢,你且好好梳洗一番。今日元宵,我带你去赏灯,也算圆你一个心愿,切记不要被人看见,我在西侧门等你。”
良久,夜倾凉停下了哭泣。十五六岁的面容已是梨花带雨,楚韵幽幽。
夜倾凉,你可真傻。还要去见他,和他一起赏灯看景吗?还嫌不够丢脸,伤自尊吗?可是……
——“辰凛,什么时候带我一起去看花灯吧!”
——“好啊,倾凉。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便带你去赏灯看景,与你策马同游整个盛京城。”
——“那……我等你!”
菱花镜前夜倾凉出神的想着往事,望着镜中略施淡妆的自己,竟不知是谁。她这次施妆,只为那个男子。骤然,她想起了什么,拿起桌上的白纱蒙在面上,只得苦涩一笑。插上一支白芙蓉,配上一身月白长裙的她,竟有脱凡出尘的感觉。一时间,令她忘却了自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夜倾凉悄悄来到西侧门,听见萧辰凛正与自家小书童谈论自己。刚想出声打断,却听见——
“公子,你那般对待夜姐姐是不是过分了些?”
“你还小,不懂这些。与其当断不断,不如让她恨我,也是好的。”
“公子不过十九岁,大不过我五岁,我可不小了。哦,莫非这就是那些个老妈子常说的帝王之爱?”
“帝王之爱……帝王…爱……”
夜倾凉听得心里一惊,也不由得一暖,原来辰凛是爱自己的,只是作为太子,他有诸多羁绊和迫不得已,比不得那些平民百姓,才会对自己这么冷漠。李商隐曾写诗有云唐玄宗:“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正是这个道理。
等了一会儿,夜倾凉推开门,轻道:“我来了。”
萧辰凛和小书童望向夜倾凉,一时间光华流转,二人竟语凝在喉。
小书童惊叹:“夜姐姐,你可真是天仙下凡啊。真像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平日里穿那件黑衣裳还真是委屈你了。”
夜倾凉面纱下的脸微红:“我还是喜欢原来的衣裳,这衣裳穿着好不习惯。”
萧辰凛冷声道:“越早习惯越好,以后要经常穿。”
夜倾凉道:“知道了,知道了。”
萧辰凛望着夜倾凉,微微一笑,大步向前走去。
夜倾凉也跟在后头微微一笑。
……
盛京,人头攒动。虽说今日是元宵节,但只是黄昏就灯火通明,连同太阳最后一点昏黄,也在炽热的空气中折射,延伸。
到处都是买小玩意儿的摊子,琳琅满目。
“你们两个跟紧我,人太多了,走丢了会很难办的。”萧辰凛道,望了一眼小书童:“尤其是你,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我才不会。小书童心里想着。
但人群的力量远比想像中强大。
夜倾凉多看了几眼首饰摊,就与其他二人走散了。回身望去,人海茫茫,竟无一张熟悉的面孔。突然有一种难过的感觉,自己从小无父无母,自打记事起就是大皇子手下训练的杀手。死于她刃下的都是阻挡了辰凛帝王之路的人。夜倾凉脑海之中一帧帧地翻或那些人或清晰或模糊的面庞。
夜倾凉恍恍惚惚地向前走去,想着如何安慰一下自己。
“啊!”夜倾凉本以为人群之中可以放松一点,没想到却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踉跄之中与一人撞了个满怀。脸上的面纱也不知何时落下。
夜倾凉赶紧站好,望着面前的墨衣少年说:“对不起,刚才有人撞了我,所以……公子你没事吧?”
少年有些恍惚,望着眼前少女清澈的双眼,微微一笑,温声道:“无妨,只是姑娘是只身一人吗?”
“本来是好几个人的,但是走散了,所以我在找他们。”夜倾凉回答道,说完便离开了。
一老奴走到少年身旁,低声道:“公子,太子的人在周围,今夜您还去见那人吗?”
“去,为什么不去。看他能有什么花样。”少年笑道。
夜倾凉跑了几步,停下来寻找萧辰凛。没几步,便望见他坐在一间茶馆的二楼。
“公子。”此刻,人群早已散去,但夜倾凉还是没喊出名字。
萧辰凛扭头望下,而他身旁的一位粉衣女子也望过来。
夜倾凉有些奇怪,想看清女子的脸,但是栏杆挡住了她的脸,只得跑上楼去。
当她跑上二楼时,女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平静地问道:“刚才那个女子去哪了?”
萧辰凛有些慌乱,道:“没有,哪来的女子,倾凉,你定是看错了。”
“哦。”夜倾凉应道,却瞟一眼面前的两个茶杯。他对面的茶杯里还留着半盏茶。
“我们回去吧。”萧辰凛起身。
“不等那个小书童了吗?”夜倾凉边戴上面纱边问道。
“待他玩够了,自会回府。”
言下之意,是说他根本没准备陪我过元宵,只是让我自己去玩?
夜倾凉有那么一瞬的伤感,但她很快释然了。从刚才种种迹象来看,都不符合辰凛的办事风格。这样看来,他可能是故意的,但也不排除他元宵出来,只是为了与刚才那位女子幽会……
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各怀心事。夜倾凉一直在纠结,想着那句诗: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盛京荒郊外的一处林子里,杂草丛生,四周望去,到处都是无尽的黑色,让人毛骨悚然,似乎一不留神,就会遇上前来觅食的野兽。“吱呀——”老旧的门打开,墨衣少年走下台阶,又停下脚步,道:“多谢先生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公子严重了,应当是在下多谢公子。”苍老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这荒郊野外的,先生一人在此不安全,可愿到盛京城中我的府上来?”少年问道。
“这,容我思索三日。”苍老的声音传来。
“先生说什么便是什么。三日后,皇子府的马车听候您命令。”公子拱了拱手,恭敬地说道。
……
萧辰凛坐在玉阶上,手搁在冰凉顺滑的阶上,懊恼的望着夜空中的月亮,叹息道:“我怎么一遇到你的事,就这么慌乱呢?啊!正销魂,又是疏烟淡月,子规声啼。”
“在这淡淡的明月下,在这淡淡的星光里,我的心绪又为你牵动。寒冷如冰的我,却能如此热血沸腾地思念你。难怪古人云,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
小书童兴尽归来,望见自家公子在大冷天赏月,还坐在门前自怨自艾,眉宇之中又是从未曾见过的情意绵绵,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他怯生生地走过去:“公子,我回来了,天冷回房吧!”
“哦。”萧辰凛起身,担了担衣服,回屋。
小书童有点吃惊,公子竟然没骂自己贪玩,真是稀罕。
“我说公子啊,你刚才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么入神?可是在想哪家的姑娘?”小书童边为萧辰凛解衣,边问道。
萧辰凛瞪了他一眼,把衣服上的玉佩解下,摸了好一会儿上面的纹路才将它交给小书童。
“公子啊,我跟你说,今天我呢先是去猜灯谜,一连猜中了好几个,可厉害了,后来啊,我又去河边看那些漂亮的姐姐们放河灯……”
自家的小书童又开始叨叨了,萧辰凛除了翻个白眼,别无他法。
……
“公子,昨夜我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老先生答应他了。”一位精明老练的中年人靠在萧辰凛耳边说道。
“他不肯帮我,说这是什么淡泊名利。呵,无妨。望月宗那边的事办好了没?”
“一切就绪,今天早上所有的戏码都已经派出去了!”中年人道。
“嗯,有陈叔,你在我也不怕斗不过三弟。”
“公子还得早些做打算。说句诛心的话,皇上向来身体不好,四十出头恶疾缠身,缠绵病榻,将朝中的权力一分为二,您掌军务,三皇子掌政事,又让与您同胞的二皇子带兵。您且本为太子,看起来对我们有利,实则多变,皇上曾经就有立三皇子之意,且皇上对三皇子已逝世的母亲最为疼爱,而她那边的势力又会扯着赵国公赵国府。我们不可落了把柄,惹人口舌。苏赵两位国公那边我们得小心着些。苏国公似有与我们结好之意,而赵国公向来不参与此等事务,虽然此时没有一点动静,但也不代表他日后不会来掺和一脚,一是为了他唯一妹妹的儿子,也就是侄子三皇子,二是苏赵两国公府积怨已久,长远来看,或许中途会生变,即使我们不与苏国公结盟,他也不会来帮助我们,还可能打压我们。所以我们必须结交苏国公,暂时造就一个稳定的情况。若是结交苏国公,我们这边的分量差不多了,也能从中斡旋。我听闻苏国公有一女儿,名唤苏依依,容貌绝佳,才情也配的上公子您,虽不及那盛京第一才女月盈盈,但也是盛京排名第二的才女。若是公子您……”中年人分析道。
“我知道了,这件事暂时还不用考虑。你先下去吧。”萧辰凛道。
“是属下多虑了。”陈叔拱了拱手,退出房门,黑衣隐于夜色之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萧辰凛闭上了眼睛。
“若真到那时,为了我的宏图,我不会……”萧辰凛心中流露出的那一丝不舍转瞬之间消失,再次恢复为冷峻坚毅的模样。仿佛昨夜那怀春思人的少年完全不是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