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王新丧,长子宁肃权站在辽王的棺椁前一言不发。

看着自己的父亲手里头握着那串与大佛寺的楠木大佛出自同一木源的佛珠,宁肃权一时有些恍惚。

犹记得他当年不过是个孩子时,时常在祖父面前玩耍。那是一个对他和蔼可亲、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凶的老人。

可是他老早就听府里的人说,祖父是个厉害的人物。

作为大启的藩王,祖父与当时大启朝的祖皇帝乃是同胞兄弟,虽然母亲不同,但终究都是皇室贵族一脉,并不平庸。

宁肃权知道,祖父领过兵,打仗很厉害,胜仗无数不说,更是把这平州附近令人闻风丧胆的蛮夷打得不敢近前。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大启朝把他的祖父册封在此地充任藩王,且将这四周沼泽荒芜之地赞不绝口,阔绰地赠予祖父当封地,并为其取了一个“辽”字。

宁肃权其实是个心气儿很高的孩子,一时想不明白这么厉害的祖父为什么躲在这偏远荒芜的平州当一个藩王,为什么不上京都里当皇帝去?

想不明白的宁肃权最终还是开口问了起来。

祖父只是淡淡一笑,而后面色有些黯然道:“凡事讲个平和,只要心平和了,什么问题也就都解开了。”

只是宁肃权的祖父没想到,他说的这话最终只用在自己身上,没能用在提这个问题的嫡孙宁肃权的身上。

虽然大家没有言明,但几乎整个辽王府上下都知道,祖皇帝是怕这战无不克的胞弟回京以后没了自己的容身之地,故而用手中维护天下苍生的权利解除了自己的担忧,也彻底断送了新晋辽王的所有寄托和梦想。

尽管知道远在京都的兄长对自己什么样的态度,但祖父还是没有戳穿他,更没有一气之下向京都发难,而是念着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情,念了一日又一日的佛经,将心头的火生生地灭了下去。

而后,宁肃权就见着祖父在平州城内开始重金招募工匠,一则是在平州建一座寺院,二来便是为这寺院打造一尊价值连城的金佛。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这家寺院被命名为“金佛寺”。

“平和”二字,恐怕就是第一任藩王对于世事、对于人生的全部智慧了。

祖父过世时,宁肃权已经年长了不少,心里头记住的,是嘈杂的人群和汹涌的哭声中,祖父握着玉石佛珠安然微笑着离去的样子。

宁肃权的祖父一生挚爱一人,辽王妃出身名门,与他来到这蛮夷之地也毫无怨言,只是这南方湿热,一直水土不服的辽王妃足足熬到五年前才离开人世。

自那以后,宁肃权的祖父便一心求死。正是因为如此,当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才一直面带微笑。

那天晚上,宁肃权在自己的梦里头哭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有关祖父的事情上觉出了“惋惜”、“不幸”这样的字样。

祖父去世后,宁肃权的父亲自然就成了继承辽王之位的唯一人选。宁肃权父亲自从陪着宁肃权的祖父走过南征蛮夷和定居平州之后,就跟在他身前学了不少“平和之道”,即便是上了位也没想着跟大启朝廷如何冲突,反倒是每年依时进贡、依时进京朝拜,如此而已。

宁肃权向来不喜这平和之道。

宁肃权的父亲从即位之日起便意图让宁肃权到金佛寺里头修行,但宁肃权却生生地逃了三次。

先是借故生病,而后便是摔了腿,再然后就是祖母身体不适,念着他在跟前儿守着。

宁肃权的父亲虽然想法是好的,但却见他没这心思也就没坚持让他进金佛寺带发修行上数月,而是换了个法子让寺院里头的高僧隔三差五地进辽王府给宁肃权讲讲经文。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安稳地过着。

长到十八岁那一年,宁肃权跟着父王前往金佛寺做法事时,碰上了一个令他心动不已的女人。

苏蓉蓉,一个长相温婉的女人。

她是辽王手下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苏达的小女儿。从小她就跟着父亲在书房里读书识字,腹有诗书在平州也算是家喻户晓了。

宁肃权虽然喜爱骑射,但更爱好文字。那日闲来无事,在金佛寺的梧桐树下捡到了一本被翻了数页的文集,被那上头的诗还有读书人的注解给乐坏了。

“鸟宿池边树-太凉,僧敲月下门-无人。”

正笑着,旁边走来个女子,面颊微红地问道:“你拿我的书做什么?”

“这书是你的?”宁肃权抬眼,见一个温婉清秀的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顿时心中一动,“你一个姑娘家也读诗书?这批注是那位先生教你的?”

女子微微嘟囔着嘴,上前预着将书夺回来:“这与你何干?”

宁肃权侧了侧身子,把书举得更高了:“我看着先生是把你教坏了,大庭广众之下竟然直接上手从男子手里头抢东西。”

“你……”女子一时语塞,“这批注是我写下的,与我师傅何干?莫要寻错了人。”

“哦?你倒是讲义气!既然不让我寻你师傅,那便报上你的姓名来。”

女子没敢抬头,一脸犹疑。

“怎么?不敢说?”

“有何不敢?男子汉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女子亦然。我叫苏蓉蓉,这别样的注解是我写上的,你可记住了?”

“嗯!记住了!”宁肃权笑着了她好一会儿,而后转身离开。

临走时还冲她喊道:“三日后宁世子上苏府拜访,你可千万要在家啊!”

苏蓉蓉颇有一种被骗了话的感觉。

但三日后宁肃权就真的去了苏府。从那之后他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同窗,再然后宁肃权便把苏蓉蓉娶回了家。

苏蓉蓉自过门那日起就和府里头的人 处得十分融洽,尤其是跟宁肃权的母妃更是处得跟母女一样,还时不时上辽王府外头小住上两日,这令宁肃权颇为满足。

苏蓉蓉对于宁肃权的爱远远超出宁肃权的期待。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有一人会被一个女人折服,而且是心甘情愿地折服。

苏蓉蓉为他缝制衣衫、为他煲制羹汤,陪他夜读经典之作,陪他骑马遨游。

总之,苏蓉蓉陪着他完成所有他想实现的事情,让他一点一滴的确信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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