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江城那样密集的人口，长征村简直可以用地广人稀来形容。
处于山区的村落们集合成为一个红星镇，从交通最便捷的镇中心长海村往北，依次是长寿村、长江村、长征村，和最靠里最大的长城村。
整个长征村里，除了各户人家的房子、田地，村里最大的面积就是落在长征村的镇医院，其次就是这个村干部办公室区域。
办公区域是用废弃的小学改造的，以前长征村的孩子都在村子里上小学，现在有镇上统一的小学了，这所学校就用来作为办公场所了。
刷着水漆的灰色围墙干净但有些简陋，走近院子，两层的小楼，左手边一楼是村支部书记办公室、二楼是村委会主任办公室，分别是以前的校医务室和老师办公室，右边是从前的所有教室，全部打通，放了几排椅子，供全村人一起参与重大会议。
时至今日，村里人口增长很多，会议室里已经容纳不下这个人数了，大部分人都站在外面院子里，也就是曾经的操场上。
赶到的时候，林自强第一时间察觉气氛很微妙：
村民们在一个背影庞大的男人带领下，正团团围着王庆维和还有一个年轻瘦削、一身浅蓝色连衣裙的女青年讨要说法。
王庆维显然是有些头大的，面对群情激动的村民，他有些百口莫辩，而他身边的那个穿着素色连衣裙的女青年在人影幢幢下面庞看不真切，只依稀看得出一个纤细的侧影。
嘈杂的质询声、桌椅拖动的声音在层高不足两米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哄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情绪，场面有些混乱的感觉。
林自强发现但凡是注意到他的人，都会直直盯着他看。
神情中有激动、有质疑、有期待、也有惊恐。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句“林自强来了！”几百双眼睛齐刷刷投向了他，空气中的嘈杂就中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静默。
林自强不以为意，越过人群，走到了王庆维的桌前。
“王书记。”
虽然私下里会叫一声叔，但是当着人前，还是得公私分明。
王庆维神情有些疲惫，看见林自强，点了点头，朝着他身后的张云云也打了个招呼，“云云你也来了？”
张云云私下里也管王庆维叫叔，但她跟林自强一样，在公众场合的时候，都喊王书记。
“王书记，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开村民大会吗？”
赵大山年纪和王庆维年纪相仿，但是身材壮硕高大，微微长着点膘，整个人占地面积顶得过王庆维和他身边那个蓝裙子的女青年。
见林自强走来，他站起身，好像整个房间里的光照都减弱了许多，显得空间都逼仄了几分。
赵大山开口，嗓音特别的洪亮，语调里却又充满了和这种声如洪钟极为不符的阴阳怪气。
“是得开个会了，要不然这村子里的资源就要被人偷光了！林自强，你当着乡亲们的面解释清楚了！”
林自强并不在意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面带微笑与赵大山对视了十几秒。
十几秒，无声的剑拔弩张。
正午时分，大下午的，天气炎热，赵大山又动作太大，没过多久，汗水就顺着他脸上的横肉滑落到了下巴上。
不知道怎么的，林自强明明没比自己高多少，可是那张脸上平静的表情下，总带着点不怒自威的气势来，没几秒，赵大山实在是忍不住汗水滴进了眼睛里，恼羞成怒眨了眨眼，然后朝着林自强吼，“怎么着，比赛谁能瞪眼睛啊？！你倒是说话啊！我告诉你，这个村子里的任何东西，你要动，都得先问过我！”
他的嗓门实在很大，震得林自强耳朵里都有一阵嗡嗡的回音。
王庆维身边穿蓝衣服的女青年大概是也被这洪钟一般的声音震到了，她微微皱了皱眉，看了赵大山一眼，但没说什么。
林自强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这女青年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不过也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无论她吹弹可破的皮肤，或者那种婉约纤细的气质，都不像长征村土生土长的女孩子。她更像是江城那种大城市里的女孩子，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都市年轻女孩特有的考究。
没来由的不是很喜欢她这一点，林自强看了那个女青年一眼，估计她很可能就是上面下放的村官，不过看这样子就知道，她应该就是来混一混时间，根本不可能会像王庆维一样，努力帮自己一起努力发展村子建设的。
回过神来，赵大山的口气更加咄咄逼人。
“林自强！你说！你这一回来就要把村里的东西都往外卖出去！到底安的什么心？！”
这会儿经他一起头，加上周围有三两个帮腔的，村民们不安了起来。
“强子，说你要把咱们村子卖了？”
“大强，你去大城市念过书了，可不能欺负我们村子里的老一辈没文化好欺负啊。”
“咱们村里连年过大学的人都没几个。”
“他们说你给了王书记一笔钱，让他帮你一起卖村子？”
眼见乡亲们越说越离谱，颇有种百口莫辩的架势，林自强沉下心，也不心虚，也不一一马上解释，他自始至终面带微笑，等乡亲们纷纷都问过了问题，发泄出了不安，这才准备回复。
正要开口，赵大山偏又来火上浇油。
“你心虚啦？！告诉你！老实交代！乡亲们都看着呢！”
没有理会他的挑衅，林自强环视四周看了一眼，走到了房间正中央的一个充当发言台的老旧讲台上，轻松写意地正了正上面最老款的麦克风。
“乡亲们，我是林自强。前几天我爸突发意外，谢谢大家帮忙，我当时在江城读书，没能及时回来，还好有你们。”
说完，他分四次，朝四面的人群深深鞠了一躬。
他语气真诚，周围不少人都很动容。
赵大山突兀地冷哼一声，“虚头巴脑的。”
林自强对于赵大山的无理取闹仍然不予以理会，他重新对准麦克风，语气有些俏皮说道，“我先澄清一点，之前我的确给王书记拿了钱，而且是回来第一天晚上就给他送了钱，我给了1380块钱。这钱，不是贿赂，是他替我爸垫付的医药费住院费。我要是欠钱不还，那我就是白眼狼了不是？如果各位有谁当时也替我爸垫付过钱的，只要有医院的单据，我一定都给还上。咱们村子，没谁家特别富裕的，我在江城的几年也是苦过来的，绝不会占乡亲们这个便宜。”
原本人群里还有点窃窃私语，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后，霎时变得格外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