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自强就这么从下午一直坐到晚饭时间,期间护士过来给换过一次药,问了问情况,说是术后休息几天应该就能出院。
大概到晚上五点多的时候,一个瘦削矮小的女人拎着保温杯过来了,她四十多岁,神情憔悴,但眼神很坚毅。
这是林自强的母亲,陈爱萍。
“儿子回来了?”她推开门,看见林自强坐在病床前沉默不语,就知道王庆维没能说动他,还是让这孩子抛下了江城的一切,回来了。
这孩子,打小主意就正,想好了的事情,谁也管不住。
可是,说实话,看到儿子回来的那一刻,她也就安心了。
“比去前还长高了点?”陈爱萍三年没见到过儿子了,其实早就过了发育期了,哪有长高?
不过就是儿子回来,家里有个主心骨了。
她有依仗了。
其实哪个母亲不想看着儿子在身边?
但嘴上却还是忍不住埋怨了两句,“你说你,回来干啥?大城市发展多好?”
林自强看着母亲兴奋又有点责备的神情,淡淡笑笑。
“大城市都饱和了,竞争太大,再说江城的菜我吃不惯,还是家里好。妈,回头给我窝两个鸡蛋,我想吃咱们自家养的走地鸡。”
陈爱萍眼神闪烁一下,没有马上应和,过了会才如梦初醒似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给林大民盛了碗粥。
白粥掺了点小米,从保温壶里缓缓倒出来,装了一小碗。
“大民,醒醒,吃饭了。”
林自强看了看那碗过于清淡的粥,心中有了考量。
“妈,我先回家把行李放了,然后去趟王叔那儿。”林自强拿起行李箱,起身就走。
陈爱萍看着儿子的背影,还没反应过来,林自强已经出了病房。
她有些忧愁,但却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儿子迟早会知道的。
……
林自强一路往自家半山腰上的房子走,晚饭时间,村落里各家都点着明暗不同的灯火,炊烟阵阵,在这山里格外的有种真实的烟火气。
他家的房子造在山上,每天上上下下得爬个30分钟,不过对于林自强来说,还算轻松。
到了家门口,看见熟悉的院子,林自强的眼神沉了几分。
林大民种的菜田变成了洼地,里面混杂着像是铁锈一样的水,还有淡淡的臭味,像是鸡蛋放臭了的味道。
而那些陈爱萍之前养在院子里的鸡,也不见了踪影。
比起三年前离开时候的样子,这栋房子已经少了那种生机勃勃的味道。
那种温馨的感觉消失,整栋空空的房子像是突然被抽走了一样,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林自强进了屋,东西刚放下,转身就朝着身后的山下走去。
家里一定出了什么事,只是大家都瞒着他。
林自强手长腿长的,很快就到了村党支部书记办公室。
整个村镇上,最方便打电话的地方就在这儿。其他人家里,没有几家通上电话。
去的时候,王庆维像是刚刚吃完晚饭,屋里还有一阵特别淡的饭菜香。
王庆维也是四十来岁快五十的人了,正在抽烟。
桌上,各种厚厚的资料、档案,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一支用了二十几年的英雄钢笔,连上面的字样都看不到了,旁边两瓶鸵鸟墨水一瓶黑色的已经见底,蓝黑的用了一半。
就这么一张干净整洁的桌子,格外透着一种简朴。
看见来人,王庆维放下了手里的书,笑着站起身,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强子回来了?”
林自强点点头,从挎包里取出纸包,数了20张,递给了王庆维。“王叔,这是你给我爸垫的医药费,这钱都是我打工赚回来的,你收着。”
王庆维也没推脱,收下钱,但是退回来四张,还从抽屉里找出来几张十块五块,一并退了回来。
“知道你倔。我这儿垫付的医药费都有单据,不跟你客气,该多少是多少。但是你也别多给我。这是腐化党员干部,是不对的。”
看着王庆维故意板着一张脸说完最后一句话,林自强看着他笑笑。
看着眼前的大男孩,又看了看他纸包里厚厚一沓百元大钞,王庆维闪过一个念头,这孩子在外头得吃多少苦?
假意板着的脸还是没拉下来太久,起身拍了拍林自强的背部。“这孩子,在江城那样的地方,又念书又打工的,还攒这么多钱下来,你当我不知道?肯定特苦吧?”
林自强心头一热。
江城那样的城市,生活节奏太快,压力太高,人人自顾不暇,哪有空管别人的冷暖?
他三年多咬咬牙撑下来,也就撑下来了,而且没觉得有啥。
这会儿一回来,被人一嘘寒问暖,心里反而觉得一瞬间脆弱了起来。
当然,也就是那么一眨眼的事情。
林自强收拾好情绪,笑着回道,“王叔,看你说的,江城那边就这样,干什么都来钱快。我也就是用了点课余时间。”
寒暄了一会儿,林自强还是切入了正题,“王叔,我刚刚回家里看过了,这情况比我想象的还糟糕,是怎么回事?”
王庆维迟疑了一下,林大民和陈爱萍夫妻俩,是什么也没告诉林自强,就怕他影响念书。
可现在人都回来了,也该让他知道了。
“强子,你还记得半年前跟你提过的,有一群私人开放商来这儿,说看中你们家房子,想搞一下建设发展这事儿吗?我记着当时是跟你提了一嘴的。”
林自强点点头,这事儿不光王庆维提过,他爸那会儿也来打过电话说,还说也许是利于全村人的好事情。
只是后来就没怎么再听林大民提过,而他赶着毕设,还辅修了一门建筑学位,都要交论文,又有兼职,压根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现在一听王庆维提起来,林自强不自觉把那件事,和躺在医院里的林大民,以及他们家荒芜的田地联系在了一起。
“那开发商有问题?”
王庆维摇摇头,“没证据不好说,但是后来的确是没谈妥。他们好像就看中了你们家那块田,还动了动土。本来说要给你们家一笔补贴,但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你爸就说不同意,僵持了几个月,后来那些人就走了。那之后,有一天中午,你爸干活的时候,田里的地不知道怎么了,松了一块,喷出来一池子水,庄稼淹了,他也摔倒了。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林自强的拳头在衣袖下紧紧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