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的一瞬,隔着电话线传来了一个忠厚老实,略带些乡音的声音。

“强子,我是你王叔。我刚从镇医院回来,你爸他没事,情况稳定了,就是年纪大了,恢复的慢。他叫我跟你说,别担心,都挺好的。”

“王叔,我买了票了,明早就坐火车回来了。这些天肯定没少让您费心,等我一到家,马上把钱还你。”林自强咬了咬牙,强忍住喉头的哽咽感。

电话那头的男人,是老家一个镇上的村支书,王庆维,跟林自强的父亲一个年纪,是从小看着林自强长大的。

“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跟我们客气个啥?你听叔一句话,把火车票退了,好好在江城发展,你爸的事儿大家一块张罗着,不能给耽误了,现在条件好,住院钱都不贵,能行,你刚刚毕业,好好找个工作,不用操心老家的事儿,王叔支持你。你爸妈也都懂。”

光听声音,还真以为王庆维的生活条件跟他的语气一样轻松。

可是林自强什么都清楚。

他斩钉截铁,拒绝了电话另一头的男人,“王叔,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如果我这时候不赶回来,那还有谁能孝顺二老?你为我家做的也够多了,我都记在心里的。票,我不退;钱,我会还。至于江城这边的发展,说真的,大城市机会多,竞争也大,我学的什么?土木工程,没准回来还能帮家乡搞搞建设,不是挺好的?”

王庆维在电话另一头愣了一会,低低叹了口气,“你从小主意正,王叔犟不过你。”

过了一会,他才想了想,说,“回来也好,这些年,国家有政策,支持青年大学生自主创业。你回来,叔给你争取争取。”

林自强心头一热,“谢谢王叔。那啥,电话我挂了,话费挺贵的。”

“成。”

电话挂断,林自强听着手机上的“嘟”,有些心酸地笑了。

这世界上从不缺锦上添花的,可是雪中送炭的,向来是少之又少。

越这样,越不忍。

这王庆维也就是比林自强他们家强那么一丁点。

他出生在一个贫困的村子里,这些年,国家发展得虽好,可是凡事有轻重缓急,他的老家在山里,改善居住环境吧?通个车都困难;动迁吧?村民们又不愿意离开土生土长的故乡,都是祖上几辈子住下来的,没人愿意搬地方。

这地方确实开发起来难度太大。

不过苦归苦,却也充满了人情味。

直到考上江城的大学之前,一个村子的人从山腰到山脚住了几百户人家,挨家挨户都是知根知底的。王庆维的条件,也就只是比林自强他们家多那么两根蜡烛,供断电的时候照明用。

镇医院的住院费一天也得一二百,他爸已经住了五六天了,加上杂七杂八的怎么也得千把块钱。

这钱,王庆维给垫付了。

他们村到现在还没通网,完完全全就是上世纪的样子,连村名都透着那个时代的质朴:

长征村。

王庆维作为村支书,连支付宝账号也没有,想还钱,还真得马上赶回去。

千把块钱,对很多当下的年轻人来说,只是一个星期生活费,甚至只是一件衣服,连一部水果手机都买不起。但是对于长征村的村民而言,那是足够五口之家整个月的生活费。

林自强看了一眼自己的支付宝账号。

里面静静躺了三万四千多块钱。

三年,为了多赚点钱,省一点路费,他一次也没回去过。他的学费生活费,扣除奖学金之后,都是自己打工赚回来的,到现在,也是一小笔积蓄了。

家里对此不知情,二老被林自强一忽悠,还以为奖学金能垫付所有的学费生活费。

话虽如此,二老担心林自强,头个月的时候还是往江城寄过一次钱,这还被林自强数落好久,在其威逼利诱之下,二老就再没敢往过寄钱。

林自强坐在床头,看着江城无边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上床翻身睡下。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就起身,收拾好了行李,起身赶往火车站。

东西不多,一卷铺盖,两个盆子,还有一个保温杯,装在一个行李箱里。

这行李箱还是为了庆祝林自强考上大学,她妈特意去了省城给买的,说不能让儿子去了大城市一路拎着蛇皮袋。

回忆起自家父母,林自强心里点点滴滴,都是略带心酸的温暖。

途中考虑到家乡不方便,他特意在银行把支付宝里的钱全都提现了,用纸包了,放进了贴身的斜挎包。

原本对父亲的身体很担心,他考虑坐飞机的。但是长征村到机场还有一段很长的路途,一来二去,省不了多少时间,还费钱。他就还是选择了火车。

在站台上,他回望一眼生活了三年多的城市,江城,林自强并没有多么不舍。

这座城市,实在是太过忙碌和冷漠。

他更喜欢长征村那种充满人情味的地方。

车轮滚滚,经历了十个小时,终于把他载回了土生土长的故乡。

下了火车,找了人拼上到长征村的车,颠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村口。

镇医院就在山脚下的村口,而林自强的家却在半山腰上。一来一回也要半天时间,所以他也没回家放行李,直奔镇医院的前台。

“你好,我想找林大民,他住几号病房?”

……

病床前,林大民皱着眉,躺在洁白又充满消毒药水的病床上。

他的眉头紧锁,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在担心医药费。

林自强曾经觉得他的父亲是一座大山,但原来这座大山也会有老迈的一天。

他把行李箱放到角落,然后坐在了凳子上,替林大民掖好被子。

原本健朗的父亲并没有醒来,仍旧无知无觉地睡着,看起来很虚弱。

虽说天生干农活的人,身体硬朗,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受了伤之后,腰和腿都不见好。

林自强的眉头皱了起来。

林大民的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差一点。

那双曾经用以撑起这个家的手,插着细细的针,连着吊瓶,在输液。

皮肤粗糙黝黑、血管脉络明晰、青筋凸起,遍布皱纹和疤痕——这是一双典型的劳动人民的手。

林自强握住父亲的手,声音低沉轻缓,“爸,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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