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州桥夜市不远处有家医馆,是位川黔之地的娘子开的,平日里附近那些个老百姓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是她帮着顺手解决的,在这一带颇得人拥戴,州桥夜市附近的买卖人和住家都知道,那夏日里杨柳掩得最密的小院便是她的医馆。

馆中小童见在这萧索寒秋时医馆里没什么生意,便搬了个小兀子在门槛边坐着翻花绳玩,她玩得入神也就没有注意到一只鸽子闯过后院外稀疏的柳条,飞进了院里。

“小丫头玩得认真,连后院来了位信差也不知么……”一旁的湘妃竹帘后,传来女子温柔的嗓音,里面略带几分责备之意。

小童听罢这才慌忙起身,笑嘻嘻的跳着去后院,“娘子,我去瞧瞧后院来的哪位信差,好好的大门不走,跑到咱们后院去了。”女子听罢,笑着摇摇头,道:“这孩子……”竹帘后,从白如玉的瓷炉中隐隐飘出几缕轻烟,伴着石杵捣药时的清脆声。

不多时,那总角小童便抱着一只鸽子跑了回来,嘴里念叨着:“娘子骗人,后院就只有一只鸽子,呆头呆脑的!”她跑进竹帘后面,把怀里抱着的鸽子递给正在捣药的女子后便要伸手去拿案上的那一碟枣圈儿,却被女子抓着手腕,拎到墙角架子上摆着的铜盆里用皂角狠狠的搓干净了手后,方将那碟枣圈儿递给她,“少吃些,你还在长牙呢。”女子道。

小童嘴里含着枣圈含含糊糊的应了,把碟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坐回了自己的杌子上,抓起自己放在脚边的绳子继续玩。

女子看着她的背影,取出拴在鸽子腿上的竹筒,将里面的信展开,信上行草秀润中带有几分灵动,看出有晋时二王的风骨,书者与她一别多年,看来笔力又精进不少。

“龙晶娘子雅鉴:一别经年,弥添怀思,即问伊近安,离京至北地数载,未敢寄语孤鸿,托我相思之意于故人,虽知京中物是人非,时有叹息,然终不敢心怀归思。既望初过,余于寒舍外偶救得一子,见为川黔之地暗器所伤,幸有娘子所余之药,救得此子性命,又余于十八日遇一蛇奴,前来截杀,见其身携京中风物,故斗胆叨扰娘子,问京中近日太平否?草率书此,祈恕不恭,遥祝伊安,未亡人顿首。”

女子读至最后,眉头紧皱,嘴中不由得喃喃道:“蛇奴!现在竟然还会有蛇奴?甚至出现于京城中,这京城最近是怎么了!”

她急忙取出笔墨,伏在案上疾书:“罗君谨启,顷颂华笺,具悉一切,忽念及京中近来有关乎令师弟之风言,言及今上,妾一介布衣不敢妄议朝政,君既忧心故人,何妨归京一叙旧情。君言蛇奴,事有隐情,不敢付于尺牍,如君有意,可与妾面议此事。仓促书就,勿要见怪,龙晶手肃。”

她匆忙写毕,立刻便将信塞进竹筒,绑到鸽子腿上,启窗放飞,不敢有丝毫懈怠。小童少见她这样的举动失常,不由得頻頩向竹帘中张望。

“娘子,可是有什么事么?”小童嘴里含着枣,口齿不清的问道,阿晶听她的问话,从帘后走出,摸着小童的头发,长叹了一声,“小妮子不知世上疾苦倒是好事,是方才的信上说道京城或许有蛇奴出现,这几日你且小心些,不要到处乱跑,知道么?”

女童只听懂了让她不要到处乱跑,耷拉着脑袋应道,又好奇的问阿晶:“什么是蛇奴啊?”

“蛇奴便是能操纵毒蛇的人,他们没有悲喜,受人控制如提线木偶,小妮子遇见身上缠着蛇的人就赶紧跑回来,不然会被毒蛇吃了。”阿晶蹲下来瞧着女童的眼睛,带着些吓唬孩子的语气郑重道。

童儿却笑道:“我也会玩蛇,蛇要吃我,我就告诉它让它不要吃我,娘子且放心吧!”孩子心上记挂着外面州桥夜市上的蜜沙圆子,煎夹子,炙猪皮,总是不肯就这样待在家里的。

听了童儿的话,阿晶愣了愣,又将先前的话重新与她说了一遍,唯恐没有叮嘱到位又加了一句:“蛇奴只会抓会训蛇的小孩,不会的他不要呢!”小童这才扁着嘴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女子。

清恒今天一直守着鸽笼,只是等到罗文摆摊回来了都还不见鸽子飞回来,倒是罗文像是明知故问的道:“你没事老盯着我鸽子作甚,它们可不能吃啊,你要想吃它们,你就自己先滚吧!”清恒瞅了他一眼,没理会,径直回屋了。

罗文站在门口,手上提着菜篮子和他收摊后那些杂物,见清恒的举动过了好久才默默的道了句“嘿,我怎么觉得我才是这屋里的客啊。”他篮子里的菜照例是补血益气的,让清恒这个从京城来的嘴刁的也不得不说一句,他靠着做菜这手艺在州桥夜市都能有一席之地,打他来的那一天补血益气的菜就没有重过。

罗文今天睡得比平日晚许多,只要是习武之人都能听出让他漏馅的呼吸声,一个沉睡的人呼吸应当是平稳悠长的,决不当是如他这样急促,像是正遭受极大的痛苦。

屋外那只不知飞到哪儿去的鸽子,也飞了回来,清恒看了另一边睡在临时搭建的木床上的那人,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鸽子不但是飞了回来,甚至脚边还栓了竹筒,清恒笑着拎着那只鸽子道:“看来,还有人托你带些礼物回来。”竹筒里是女子仓促写就的书信。

“信上写的是什么?”他身后传来屋主人的问话,清恒猛地转过身来,屋主人正靠在门上气定神闲的瞧着他发笑。

清恒不答话,这个书生沉默的看向罗文,紧抿着嘴,过了许久才僵着走过去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他,“你朋友的来信……”

罗文接过瞥了几眼就将纸揉成一团扔到还有余火的炭盆里,“我知道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说罢忽然打了个好大的哈欠,一副困极了的模样,回屋里倒头就睡着了。

“你在我这儿住了多久了?是不是应当结算一下药钱和伙食费,还有房费……”清恒在门口盯着那只刚被放进鸽笼里不安的扇动翅膀的鸽子好久,仿佛这样就能知道它到底飞去了那里一样,等他回屋躺下,冷不丁就听到他以为已经熟睡的人开口与他讨论当结算的各类花费的问题。

他咽了口口水道:“我以为江湖上的豪杰救人性命都是不会将这些花费记在心上的。”

“可我并不是江湖豪杰,我只是一个穷的饭都快吃不起的弹琴的!”那个人伸手向他要钱的人叹道,“你可以向皇城司报销,我记得你们那位皇城使素来是个阔绰的主儿……”还顺带为他出些馊主意。

“能否换个方式结了这笔开销?”清恒问道,暗自在心中想着“真是头一回遇到跟皇城司的人要账的,寻常江湖人士知道自己救的是皇城司的官吏后,要么束手不救骂几句皇帝走狗,要么救了人后还得奉上金银,好像生怕被救的那人忘了这份恩情。”

罗文听他这么说道,拖长了尾音道:“可以……”倒像是等着清恒说出这句话似的。“你想我怎么了结了这笔开销?”清恒苦笑着想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嘴却容不得他反悔似的说道。

“我想知道云梦先生的高足江无忌的消息!”罗文这话说得又快又急,一副生怕他反悔的样子。

“江无忌?”清恒诧异道,可是随即便变成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阁下想知道江无忌的消息,恕在下不能告知,皇城司有令,凡朝中命官的一切情报除呈与今上御览,其余人等纵皇城使亦不得查看。”

罗文听了他的话嗤笑了声,屋里暗得看不清他们两人的神情,只是他却能感觉到仿佛有一股暗流将他推向那个他已经远离的漩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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