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是曾经回鹘的都城,回鹘现在早已成为契丹的领土,唐吉•帕里黛是回鹘的王族,联想到当年阿萨兰汗王留下的预言,县尉心里陡然一惊,公主是一开始就对唐吉放心不下吗?
“我走了……”女人将茶盏放下,外面秋风起了,她拿起搭在一旁披风离开了县尉的书房。这个小小的县城在它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变得热闹非凡起来,乱哄哄的各路人马把这里当成了他们表演的后台都在各自预备着。
县尉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直到皂吏敲门他才猛然回过神来,“何事?”县尉问道,那皂吏听他语气有些不善,咽了口口水道了句:“表小姐来找您来了。”县尉这才赶紧起身说道:“快请她进来。”末了又想起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不必起来的,便又坐了回去。
清恒看着罗文腰上悬着竹篓,背上背着丝桐,披着一身星辉从起了雾的小巷子里慢悠悠的走了回来,他的手上拎着一壶酒,清恒能够从他的眼睛里看出那种对这样的日子十分满足而出现的愉悦,尽管这种愉悦让人很是不解。
“我挺高兴你还没有睡……”他举了举手上的酒壶,又拍了一下腰上悬着的竹篓,那里面装了他去河边摸到的螃蟹,是他今天最重要的战利品。“虽然你有伤在身,既不能吃螃蟹也不能喝酒,但是对我来说有人陪着,看着我吃肉喝酒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将螃蟹上了蒸笼,又摸出两个白瓷杯子来,将酒先斟上。
屋里的书生看到他的举动道:“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吃不得螃蟹也饮不得酒,你却偏在我面前吃……”说道这里,书生的神情中不免带上了一丝遗憾。
只是对面蒸螃蟹的人却又摇摇头驳斥着他的话:“这话说得,谁说伤没好就不能吃螃蟹喝酒了,人生在世,你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谁管你是养生还是作死呢。”
“你这样的人医馆里的大夫一定不喜欢……”书生听了他的话忽然把那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但是我还挺喜欢的,像你这样的人……”
罗文笑了:“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了?”
“像你这样的人,相交应当在京都平康里的雪夜,有胡姬斟酒,美人歌舞,杯中尽是西域葡萄美酒,座上皆是细柳营中儿郎才对!”书生拍桌长笑道。
他正倚在一张腿有点瘸的桌子上,当他笑着猛拍那张桌子的时候,总让人担心那张桌子会突然垮掉。不过这张跟了罗文多年的桌子能在他手上过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惧这受伤书生的一阵拍打。
“螃蟹好了。”罗文看模样有些迫不及待,他伸手不知从哪个柜子里摸出些陈醋倒在粗瓷碟子里,又撒上些姜丝,把那蒸得红彤彤的螃蟹端上了桌子。“依我看阁下此言差矣,我这里虽无胡姬斟酒,座上也只一个穷酸琴师,但桌上有蟹,杯中有酒,屋外虽凝着寒露,但屋里拥着暖裘,难道不好吗?”
书生把那螃蟹拿过来未动桌上小剪,而是动作娴熟的先把蟹腿和蟹钳掰下来,又把蟹胃等脏污之物去了,淋上一勺醋在蟹黄上吮吸细品,一见便知是个吃蟹的老手了“蟹肉莹白,果然秋天才是吃蟹的最好日子,可惜此处没有橙子,不然做一道蟹酿橙也是好的!”他放下手中的蟹喟叹道。
罗文正拿签子去戳蟹腿里的肉,听书生叹道没有橙子,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知是否是因为面前京城来的不速之客,让他很容易就回忆起一些往事。
譬如幼时每逢金秋,喜欢让厨子做蟹酿橙的故人,挖出来的橙肉混进糯米粉里搓成丸子与醪糟同煮,又是一道小食。
他和身旁的小娘子一块埋头苦吃,嘴角不甚沾上混了蟹黄的汤汁,侍女们得了主人开窗的吩咐,款款行至窗前,风携着园中桂子的清香入室轻击珠帘。
“明天去买些橙子回来,我也许久没有买过果子了。”他夹着蟹肉沾了些醋放进嘴里嚼着,这样说道。忽然没关牢实的窗户被风吹开,风里还夹杂了一股血腥味,二人都把手中的筷子放下了,“看来我留阁下,是留了个麻烦给自己。”罗文笑道,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因为惹来麻烦而不开心的样子。
来的人身上缠着色彩斑斓的蛇,像一件花里胡哨的衣裳搭在他身上,“听闻黔地有苗人善蛊也善训蛇,君自黔地不远万里而来,所为何事?”罗文问道,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但是今天这个瘦骨嶙峋的穷书生看上去却与平常有些不一样,拨开他那死水般的眼睛,下面显露出明星璀璨的光辉,足够让他苍白的面孔显得神采奕奕。
“为杀人而来……”来者答道。
“要杀之人是谁?”
“你身边的人。”就在这一刻他手腕戴着的银手镯忽然幻化成了数条银线,线的末端绑了银色的圆盘,这个武器看上去长得有些可笑,只是倒在他家门前的书生和倒在川黔之地的深涧中的将士都能告诉他这个东西的外表看上去再可笑,都是能送人踏上黄泉路的。
“看来我的确连累了你,还连累得不轻……”清恒说道,虽然话是这样说的,只是你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歉意,反倒是带着一丝玩味,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身旁的那个人,带着些许期待,他在期待一件事情的发生可以印证他心中的猜测。
烛光中,一柄白铜小箭刀击入来人腕上,使这人攻势稍缓,同时一点金色缓缓从罗文袖中飞出,“在我的记忆中黔地只有一种人会是你这样的打扮,那就是部落首领手下的蛇奴,与蛇同生,蛇亡你亡。”罗文看着他说道,他父亲当年曾经剿灭过在黔地作乱的部落。
这些部落的贵族从山下抓取汉人的孩童上山,给他们喂药将他们培养成蛇奴,教他们如何驯养毒蛇,然后让这些孩子装作落了单的样子骗取前来围剿的官兵信任,混入官兵之中指示毒蛇伤人,也同时在他们的食物里下毒,当年黔地与巴蜀派来的官兵多数都着了他们的道。
“是!”那人木木的答道,他看着从罗文袖里飞出的金色小虫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你身上竟然有金蚕蛊,在我的记忆中近三十年只诞生了一只金蚕蛊王,我以为会在哪位首领的手中,没想到会在你这里,蛊王在此我不敢动你,我会回去回禀主人这件事的,由他定夺你们的生死。”他说这话时,面上像带了一个面具,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面具,忽然间没有忿恨和功亏一篑的遗憾就这样收回了手中的武器,转身打算离开。
他背上的蛇耷拉着头,缓缓在他背上爬行着,间隙里露出他的臂膀,上面的刺青隐约可见“踏白军”的字样。
金蚕蛊是天下至毒之物,更何况这一只还是金蚕蛊王,凡是蛇奴必被主人下蛊以方便控制,也无怪他见罗文袖中飞出那只金蚕蛊王后,会选择头也不回的离开。
见他这幅模样罗文忽然叹了口气,这世间之苦,除去求不得、爱别离外更有多种,譬如面前正打算这人,像他这样的人怕是已经连别离之苦是什么感受都已经忘在脑后了。
“阁下远来是客,外面寒夜正长,霜重路滑,何妨饮一盏酒祛祛寒气了再走。”罗文看着他的背影,提起酒壶向着粗瓷酒盏里满斟了一盏酒,“我敬阁下一杯!”他说话时食指轻敲杯沿。
听完他的话,那人停住了脚步立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活像一个死人,罗文也不着急的模样含笑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慢慢的转过身来,像被人控制的提线木偶一样,走回来举起倒好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不发一言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