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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盼自己的书画摊子生意好一点再好一点过,不然光靠他在软玉坊弹琴的那点钱实在是不够两个人生活,尤其是其中的一个人身上还带着伤。
所以当那位他一向不是很待见的姑娘晃悠在他面前的时候,罗文第一次没有装作看不见她,“这么早就来茶馆坐在,官家女子果然挺闲的。”他朝着坐在大堂的王姑娘说道,这说书人还没有来,王姑娘就已经到大堂早早的寻了个位置等着了。
“罗琴师说笑了,今天要讲的可是沙、州、之、役。”王姑娘笑着回道,看着罗文咬着牙强调了后面四个字。只可惜面前的琴师神色不变,“这说书人口耳相传的事,跟真事儿说差个十万八千里都成,鬼知道你听的有几成是真的。”罗文说完这话的时候面上还带了一丝笑意。
大堂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嘴中的一出好戏便要登场,王姑娘忙抓了把桌上刚炒的南瓜子握在手里,打算边磕边听,还顺手塞了一把给旁边的罗文,让后者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话说那日原本是晴空万里,随着番人主将耶律普速完打马至阵前,瞬时便阴风阵阵,原来是这耶律普速完暗中命令国内萨满巫师做法,要一战降服无影军!”说书人说至此处,罗文听了嚼着嘴里的瓜子翻了个白眼,“还阴风阵阵,怎么不说妖风阵阵呢,他以为普速完是鬼还是妖啊!”王姑娘不满的看着他,看起来正听得起劲的样子。
“诸位可知,这耶律普速完是个什么来头,她本是契丹大汗耶律大石的小女儿,不学些深宫中应学的女红女则,反而是野心勃勃的率兵出征要与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当朝监国的王子耶律夷列争个高下。只见那女帅在阵前胯下桃花马,发上紫金冠,端的是粉面含威,好一只胭脂虎!”
罗文听到这里又凑过来对王姑娘道,“其实我跟你说,耶律普速完见过的人都说她长的只是清秀,不过中上之姿而已,且年龄看上去特别小,所以她生怕被人看她是个小姑娘轻视她,出征都要带面具的,哪里就粉面含威了。”
王姑娘听他这话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看着他咬牙笑着道:“罗琴师,你可以暂时闭嘴吗?”
“当日那赵元帅着一身御前陛下亲赐的明光铠,被众将簇拥着亲临阵前,耶律普速完见他如此张扬,不由得面上冷笑,更对帐下诸将道‘敌将轻狂,不知好歹,如有人可将其擒下,本宫愿以身相许那壮士。’听她此言诸将皆心猿意马,个个争先恐后的向普速完请战,扬言要将赵厌浥那轻狂的黄口小儿斩于马下。”
“哈哈,耶律普速完说她要以身相许,这简直是要笑死人了!”坐在门口的书生手里的瓜子都握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的,惹得堂上正陶醉在自己说书声中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喝道:“安静!”
“唉,我跟你说啊,谁敢娶耶律普速完,那个人一定是勇士,比出征沙州的赵厌浥还当得起勇士之名的勇士。”罗文一面捡着掉在地上的瓜子,一面还抬头对脸色开始不好看的王姑娘说道。
“你废话真多。”王姑娘嘟囔着,她看到茶馆门口多了几个看上去是外地的儒生,听到茶馆里说书先生正说的那段书,一名老者不住的冷笑。“这些市井的村夫俗妇知道什么,不过是个逞一时英雄,仗着陛下派给他的军队兵强马壮,打了几场胜仗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夫罢了,以我来看幸陛下除此贼及时,否则待秀王登基,此贼焉知不是下一个霍光!”
罗文听了悄声嘟囔道:“就不知秀王是刘贺还是刘询了……”
书生们闻言都纷纷道:“程老说得极是,那赵贼当年倚功自傲,飞扬跋扈,竟敢当街欺辱新科举子,在朝堂上当着陛下的面目中无人,不敬诸位大儒前辈,实在是死有余辜!”
“我与你说,这站在门口白听不说,还对说的书指指点点的人最是没教养的了!偏偏这样没教养的人今天还不止一个,真是圣贤书都读到他娘肚子里去了!”王姑娘斜着眼睛瞧着门口的儒生说道,“瓜子没了,我再去拿些。”罗文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总觉得你这话是在骂我啊,小娘子!”
那门口的儒生如何不知说的是他们,正欲发火,就被老者拦下,“行了,何必与一女子计较,看来此地风俗不好,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也可以游手好闲的磕着干果,倚门与男子调笑。”
“天下的孔家门人分两种,一种是真正的大儒,心怀天下者,诸如前朝的云梦先生虽不求功名,却开宗立派成一家新学,另一种是顶着一堆溜须拍马的学生恭维的名号,便自以为是之人,譬如本朝的程浩,当年第一封弹劾赵厌浥的奏折就是他呈上去的,果然拍皇帝的马屁拍得龙心大悦,直接将他调回京中了。”王姑娘磕着瓜子与罗文道,又抓了一把给他。
茶馆里说书先生就快要说完了,“众番将皆知敌军中那身着明光铠的将领便是赵厌浥赵元帅,便悉数逐那元帅而去,这一身铠甲金光璀璨耀眼辉煌,即使军中小校也能认得。不料那元帅见众番将率大军直奔他而来,惊得脸色煞白,慌忙带着部下撤退。众番将已知元帅所在便无暇他顾,只追着元帅而去,忽听得身后杀声震天,回头一望,却见大营空虚,方知中了元帅的调虎离山之计!”
说道此处叫好声一片,罗文戳了戳正和人斗嘴皮子的王姑娘道:“你花了银子的,怎么不听了?”姑娘这才将头一扭朝着茶馆里继续听,头上扎的辫子差点就在她扭头的时候打到罗文脸上了。
“圣人所言极是,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罗文瞧着王姑娘方才与人斗嘴时的战斗力,在心里暗自道。“这就讲完了?和着耶律普速完就是个跑龙套的啊!”王姑娘把手里的瓜子壳拍掉,一脸不乐意的样子,“罗琴师这摊子摆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没客人上门呢?”她看了看那原模原样,字画一点都没少的摊子道。
“这不是跟你听说书去了……”罗文起身到摊子上整理了下他的字画把没说完的下半句咽回了心里“这说的还不知是哪一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茶馆门口的那几位儒生早已经离开了,想着那老者听完王姑娘话时的神色,他心情倒是忽然好了起来。“看在你常来照顾我这门可罗雀的书画生意的份上,什么时候我得空了,免费送你一幅画,什么画都成。”
“那耶律普速完的肖像画如何?”王姑娘想了想笑着说道,“我要她不带面具时的肖像画。”罗文听罢苦笑着:“这可是个难题啊,你还不如让我画幅你的画,保准你是钟无艳也能美成夏迎春。”王姑娘听完他的话,没再说什么,朝着县衙的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