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如夏日暴雨前天空稍纵即逝的闪电,划破这北地小镇初秋的夜色,温柔的被夜风托举着飞入奔跑的青年身躯中,又被操纵者勾出收回,银光在他操纵下既是迅捷的闪电也如初绽的昙花,片片轻薄如花瓣的薄刃在夜风的催动下向外舒展,展示着花瓣上滴落下的血雨。
青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的白色襴衫上满是血迹,手中的短剑已折,腹上那个被利刃所伤的巨大创口正潺潺流出鲜血……
他听到身后传来追击者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就在他紧握断刃回头欲做拼死一搏之时,一道弯刀携着劲风劈下追击者,有人相救的喜悦在一刻席卷了青年,救他的人且战且退,将他推向一条漆黑的巷道。
白衣襴衫的青年捂着伤口回看向救他的人,那人碧绿双眸在夜光与兵刃的银光交错下格外显眼,头顶一只矫健的游隼俯冲而下。
罗文恍惚间好像听到了禽鸟的嘶鸣,使他陡然从睡梦中惊醒,醒来后却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色不知道自己梦到了些什么。
他走到炭盆边,因为今年的孙家茶坊那事弄得今年买炭的钱都没有多少,炭盆里已经冷了,上面架着铜壶,里面的水却还有余温,罗文拎着茶壶向着瓷杯里倒了杯水,不知是否是最近他太过倒霉了些,大门猛然间被人撞响,他惊吓之下一口水呛在嗓子眼里,呛得直咳嗽。
“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是哪个黄汤灌多的,找不着家门了!”罗文骂道,他一面开门,嘴里嘟嘟啷啷的说些什么“酒是穿肠毒,喝酒误事还伤身,非自律之君子当沉溺之事。”
只是刚打开房门自己倒被吓了一大跳,门外倒了个穿着襴衫的书生,罗文见状道,“怎么书生还喝成这样呀!”他蹲下去给那个书生翻了个面,想瞧瞧他的脸。
县城不算太大,有些人认不出来也总知道是个熟面孔,这人看着却不是县城里的人,罗文的心陡然沉了下去,他闻到了书生身上的血腥味,也伸手摸到了书生身上还未凝固的血。
他在心里叹道“为什么麻烦总是来找不愿意惹上麻烦的人呢!”又小心的看了看四周,把倒在地上的书生拖回了家里。他也不敢点灯生怕把伤了这书生的人再招来,自己在房里摸索了半天摸索出一个火折子来,借着点亮查看这书生的伤势。
罗文这人一向自诩自己过目不忘,因为小时他爹从来不强迫他读书习字,别人家的爹追着自己的儿子打,逼着进书房里学,他爹是你学不学随你,充分的展示了对他记忆力的信任。这书生多看几眼也能想起来,似乎是不久前在他书画摊子上买过画的人身边的书生。
“也不知道那个眼睛有毛病的老头跟这人是个什么关系,人在县城里的什么地方。”他说着,摸出了自己备的金疮药洒在书生的伤口上,书生身上的伤口看起来是被暗器所伤,只是罗文想不到什么样的暗器能在人身上留下这样大的伤口,他方才查看伤口时也没有看见这书生伤口里面有金属一类的暗器,不知是他自己将暗器拔了出来,还是那暗器重伤他之后就被人收回了。
想到暗器重伤书生后被人收回,罗文替他上药的手忽然就顿住了,他猛然想起在西川与黔地交界一带曾经有作乱的山民,当时他们被官兵久攻不下的原因便是因为他们利用了一种武器重伤了官兵,那种武器前端精铁制造呈圆形周围有锋利的齿轮,上面悬着一根铁丝,作战的人将它掷向敌人,借助掷出去时带动的风力让它转动,掷入敌人身体后,它会制造出一个深且长的伤口。
“这位小哥可否帮我送一封信给京城的大相国寺的蜀锦铺子?”那人挣扎着要起身,转过头看着罗文,“你不是那个卖字画的?”他显然是认出了罗文,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下与这个卖字画的见面,不由得吃了一惊。
他身上的伤明显不轻,哪怕只是方才的小小举动都让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罗文看着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头很不客气的与他道:“依我来看阁下现在最好是连动都不要动比较好!”
罗文心里只想着既然已经摊上这个麻烦了,只好把麻烦的伤养好再送走吧。谁让他方才不仅看到了书生身上的伤口,还有他肩头纹的一朵海棠花!这是皇城司专为手下暗探定下的规矩,凡是潜伏于各王公贵戚府中的探子,必须要在身上纹上这一朵花,平日不显,唯有运功后才会显出。
“在下是京城人士,先前家中一亲眷为贼子所杀,闻那贼子在此地失手被擒,在下前来想讨个公道,不想晚归客栈途中被醉酒的闲汉子所伤,我家中在大相国寺里租了摊子卖蜀锦,颇有名声,小哥只需托人寄信说明我的情况便可。”书生说道,他依旧想要起身去那放在不远处的笔墨纸张。
“什么时候皇城司已经沦落到了卖蜀锦补贴的地步?你们那位皇城使大人还能坐得住?”罗文实在是懒得听他说这些话,对于一个明日还要早起摆摊讨生活的人,他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皇城司这三个字出现在他嘴中,平淡的像再说县城城门口的早点摊子,书生的脸色陡然变了,他面上那种伪装在一瞬间被卸得干干净净,“阁下看来对皇城司了解的很啊!”他轻声道,以一种毒蛇打量猎物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看上去贫苦的卖画人。
罗文一向觉得卸下别人的面具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这世道上男女老幼都带着面具,女人掩饰容貌的妆容是面具,孩子故作乖巧是面具,文人墨客用伦理道德做面具,他面前的探子脸上更是带着重重面具。“了解谈不上,不过有位故人任职皇城司罢了。”他笑道。
“不知故人贵姓?”书生道,像他这样的探子一定首先是要能够从他们的衣着举止上判断出面前人的身份,只是罗文却让他对自己的判断能力不那么确定了。这个年近而立的男人,还一事无成的住在一间破旧的瓦房里,身上的衣服打着补丁,腕上带着灰扑扑的佛珠,手指上有常年作画写字而染上去墨痕与颜料,可是他的手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手也很干燥,衣服上看不到半点油斑污渍。
罗文察觉到了他的意思,这个伪装成书生的探子正在为看不清面前的人而感到焦躁,“她姓王。”罗文说道,他将手里一直握着的药瓶放了回去,又从药瓶的旁边取了一卷纱布,炭盆里开始重新蹦出火苗,架在炭盆上的水也开始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