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的二楼有人正瞧着他们方才的争执发笑,“有什么好看的呢?不过是个没眼力见儿的庸人罢了。”王姑娘听着身后丫鬟的话,收回了自己放在罗文身上的目光,“你说的是谁呢?”丫鬟噘着嘴道:“我看都是!”

“这说书人说的不错,怪不得这家茶馆生意这般好的!”她拿了一块碟子里绿豆糕就着茶吃,“去把外面的小二唤进来,我有东西要打赏给楼下的说书人。”说着取出金锞子,“你去给那说书先生说说,让他明天说赵厌浥的沙州之役。”

小二接过金锞子时脸笑的像窗外的菊花似的,“您真懂,这沙州之役是咱们赵元帅打的最好的一场战役,据说这一战后契丹的摄政王连夜派使臣向我朝求和,表示愿意将先皇时占领的瓜州、肃州和沙州归还,这还是自太祖皇帝后咱们第一次打的契丹屁滚尿流呢!”王姑娘面上的笑忽然有些僵了。

那说书人收了金锞子,抬头望了眼楼上,暗想今日算是遇到金主了,拍下惊堂木道:“明日,咱们便讲讲赵元帅沙州伐契丹,无影军智败普速完!”他声音洪亮得足够罗文在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了,只是这次他没兴致勃勃的等着明天,反倒苦笑着道:“好端端的,说这些事儿做什么!”

沙州之役是在炎兴十九年,本朝对契丹的一次大捷,也是那个如明星闪耀的将领光芒最盛的时刻,彼时他年方二十,领帝命率神武中军及神武后军与西侵的契丹战于肃州,后追击敌军直至沙州城北,使当时代父监国的夷列王子连夜派出信使至他营帐求和。

炎兴十九年隆冬,宣化军司无影军驻扎的营地外,一队精骑飞驰而来,溅起地上如银白雪,无影军中将士见来人至营前而不勒马,心中警惕,连忙将手中传信的烟火拔出预备着,呼道:“来者何人?无影军营前还不下马!”话音未落,那来人勒马,骏马前蹄高悬重重踏下。

来人冷笑道:“什么时候神武中军改名为无影军了?”她身后精骑纷纷勒马,一人呼道:“陛下驾前,皇城使兼任宣化防御使,王孟婕将军奉命率兵驰援,还不迎接?”那立于马上的是一员女将,身披大红丝绵披风,腰悬宝剑玳瑁为饰,神情冷肃,面带霜雪。

赵厌浥早在王孟婕自京师启程时,便已经得到消息了,但饶是如此他也不得不叹道,这位皇城使大人来得好快!他率自己麾下的将领一副急匆匆赶来辕门迎接的模样,王孟婕听他人未到声已先传到耳畔,“这不是王防御使吗?自京城一别,好久不见,我甚是想念呀!”只见人群中簇拥而来一位身着缂丝锦袍,头戴鹿皮冠的贵公子。

“元帅言重了,我记得元帅出征时陛下率群臣相送,你我那时好像见过面,距离今日不过几月,怎么就变成好久不见了?”她笑着迎上前,二人都当着自己麾下将领的面,在辕门不远处就寒暄了起来。

“我此番前来奉陛下手谕,代梁都知任监军一职,还望与元帅携手破虏,燕然勒石而还。”说道此处,她将身上手谕交与赵厌浥,二人握手,远远瞧上去好生亲热的模样。

赵厌浥一面虚握着王孟婕的手,一面拽着她身边的那瞧上去是副将的将领,说道:“这外面风雪正大,何不来我帅帐中饮酒取乐,我这帐中有刚烤好的鹿肉,刚温好的黄酒,孟婕来的正是时候!”那副将被他扯了一个踉跄,正欲开口说话,孟婕忽然递了一个眼神给他,示意勿要多言,“元帅客气了,久闻元帅善炙肉脯,今日我来巧了,可得好好尝尝。”

帅帐里装饰得颇为豪奢,火盆里面燃着银丝炭,烘得帐篷温暖如春。架的红铜烤架上正摊着一块块被炙成金黄的鹿肉,一旁的泥垛风炉里温着黄酒,酒香已经飘在整个帐篷中,让人光闻便已经微醺了。

二人身旁的亲随以外均已退下,王孟婕看了一眼设的客位,这时赵厌浥早已歪在胡椅上,脚边是他掀开的狼皮披风,胡椅上铺着御仙花狨座垫,那是只有节度使及以上的武将方有资格使用的。她饮了一口酒,待气氛稍微热起来后,方道:“陛下命我前来,也有考量,元帅不知自陛下委以重兵,又命枢密院不得干预元帅行事以后,朝中诸位相公多有不满,我任监军也有堵住众人悠悠之口的意思在里面。”

赵厌浥闻言似笑非笑,“陛下如此信任,厌浥唯有肝脑涂地以身报国,方可回报其恩德。”他说道。

帐外,北风刮得正紧,契丹陈兵于肃州,此时契丹主帅大公主耶律普速完的帐中还亮着灯火,“看来中原人的皇帝还是不如我想象的那样信任赵厌浥呀,唐吉,你说呢?”帐中身披软甲端坐于案前的女子看着面前的谍报,转头看向软榻上斜倚的回鹘女人。

“你的手下方才传的情报里说,皇帝让他的亲信皇城使王孟婕担任监军,这摆明了是来监视赵厌浥的。”耶律普速完笑道,他们君臣相疑这对契丹而言有利无弊。“他们的京城也不太平,想让赵厌浥与皇帝失和的可不止我们,说起来我们还帮了那些人一把。”被唤做唐吉的回鹘女子用手中的金钗挑了挑红烛的烛心,忽然窜高的火苗,倒映在她碧绿的眼眸中,与她蓬松的鬓发间装饰的镶有绿松石的金环交相辉映。

“哦?”耶律普速完闻言放下手中的情报,饶有兴致的问道:“他们的京城怎么了?”夜正长,她们都需要些许可以打发时间的谈资。“大公主听说过玄都观吗?”唐吉收回金钗,插回她如云的鬓发中,与耶律普速完道,发中金钗上粘有红蜡,她也毫不在意的模样。

“倒也听说过,是先皇宠幸的元妙先生在京都的道场,听说自从他在先皇面前羽化飞升,他飞升的那座道观便成了京中有名的神迹,那些京中贵戚都十分喜欢去玄都观求神问卜。”耶律普速完说完这话,便回过神来,“可是,我记得当年契丹暗谍的卷宗上记载过这件事,不过是林灵噩见自己的那套神仙法术对中原皇帝的影响大不如前,便想了个法子死遁,免得与以往那些媚上的术士一个下场。”

唐吉听她这样说,面上隐隐也显出自得的神色来,契丹的谍报来源之广泛,一直为中原王朝所警惕,哪怕太祖太宗先设武德司后又改为皇城司,以刺探契丹及吐蕃等外藩情报,中原王朝有关情报的刺探也一直被契丹所压制。

“我们找到了那位已经羽化登仙的元妙先生了。”她说道,“只是他现在过得似乎也并不怎么好,京城那里有势力也在找他,我想这大概就是他忽然就开始东躲西藏的原因。”

说来也真是有些可笑,这位替他的王朝开阔疆土,守卫边境的将军,要担心的并不只是他战场上需要面对的敌人,同时还要提防身后比战场更险恶的鬼蜮中射来的冷箭。

“中原的皇帝也开始有些迷信鬼神了,我们的人曾经数次看到他微服出现在玄都观中”唐吉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忽然问道:“殿下相信预言吗?”

“譬如有关于你的预言吗?”耶律普速完反问道,她面前的回鹘女人是回鹘历史上最伟大的狮子王的后人,传说阿萨兰汗死前预言他死后百年之内,第一个于他生日出生的后人,会重新让回鹘恢复往日的荣光。

“若我相信了,你我此刻又怎么能秉烛夜谈?”她笑道,说来巧合,唐吉•帕里黛是百年内唯一一个与阿萨兰汗同一天出生的后人。

“殿下乃是雄主,但有人却信的很!据传玄都观的签格外的灵验,赵厌浥临走前曾经去玄都观抽过一签,那签文上写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你说说,这赵厌浥可会学那黄巢?”唐吉道。

“我们的人将林灵噩擒住送给了那针对赵厌浥的势力,相信关于赵厌浥所抽的签文很快便会传入中原皇帝的耳朵里了。”帐外只见黑云压城,夜已过三更。“臣,便先行告退了。”唐吉看着夜色说着便要起身离开,耶律普速完见她撑着上身有些艰难的挪动,叹了口气起身将软榻旁的轮椅推到她的身边,抱着她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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