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穿过巷子,要去孙家茶舍就和一个小娘子撞个满怀,那小娘子气得柳眉倒竖骂道:“姓罗的,你眼睛被眼屎糊了,走得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呀!撞翻了姑奶奶的腊猪脚汤,连个歉都不道!”
这小娘子是县衙县丞家的闺女,平日里北市卖衣裳首饰的最爱看到她,店里掌柜稍微热情些,这小娘子就得捧一大堆东西回家。
她一把扯住罗文,嚷道:“想走?把话说清楚!”罗文被她缠得无奈,扯着自己的袖子道:“东大街上孙家茶舍那事儿!我想了些线索要去报给县尉,小娘子还是快让开吧!”
不想王姑娘听了这话更不肯松手了,“有什么事报给我表叔!我与你一同前去,你说是要去找县尉,谁知道呢!”她拉着罗文到街上招手唤了一辆驴车,对赶车的道:“去东大街的孙家茶舍。”又唤了街上一个巡街的小捕快给他买了杯香饮子道:“你喝完了去县衙请我表叔,就说孙家茶舍那事儿有新线索了!”
驴车摇摇晃晃的,罗文坐在车上不住的对赶车的人道:“还请快些!”他平时是一个万事不着急的人,哪怕孙家茶舍的妈妈像催命似的唤他去救场,他都能慢吞吞的走过去。
孙家茶舍外早已有皂吏守着了,那守着的皂吏也是熟人,正是今天上午来罗文家询问的刘辉。见到罗文他正打算道句:“今天孙家茶舍估计是开不了张了,你哪来的回哪去吧!”就见驴车后露出一个脑袋道:“表哥,他可是来提供新线索的!先让他进去看看呗!”
罗文见刘辉让开,忙从驴车上跳了下来,冲了进去。那孙家茶舍的妈妈和其他的小姐都被押在大堂,见罗文进来都唤道:“罗琴师!”一个与他交好的小姐好奇问道:“罗琴师怎的也来了?你昨晚走的早,这事可和你没关系呀!”罗文走到她们面前,也学着盘腿坐在地上问道:“说起来昨天一天都好像没看见茉莉呀!”
说起这件事,堂中的小姐们都纷纷噤声,过了许久方有一个小姐低声道:“她昨日来葵水了,不接客。”罗文笑了笑,他算是这孙家茶舍的,在这里弹了多年的琴,小姐们的花册放在何处还是知道的,不方便的日子会被圈上,将茉莉上个月圈上的日子对比这个月自然就知道这小姐是否说谎了。那小姐多半也知道自己谎话很容易就被拆穿,垂着头不发一言。
“昨天一天一夜我都没瞧见茉莉,她在茶舍里只是中等,一天一夜没客人点她也算正常,我想起和茉莉有关的事是在前天入夜时,她在楼上唤卖胭脂的上去,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我见到她人则是前天午后,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人。”罗文说道。
“茉莉她一整日在房中待着有什么奇怪的,罗琴师也是茶舍里的人,难道还不清楚她的性格?她是福州人,来我们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本来就喜欢一个人待着。”茶舍里的小姐泣道。罗文听着她说话,向茉莉的房间走去,房中茉莉的尸体还按照老样子摆在房中,只是上面盖着白布。
房中鸳鸯锦被,茜红罗帐,一切如旧,几上茶具还未蒙尘,只是茶盏少了一只。
“渭城朝雨浥轻尘?”少了提这半句诗的茶盏……
尸体摆在房中也有半天的功夫了,天气渐热,这房中竟然未闻臭味,罗文鼻翼动了动,从未锁的柜中取出一盆茉莉来。福州盛产茉莉,茉莉是福州人连花名都是取自茉莉,在房中养茉莉花情有可原。
王姑娘在皂吏的陪同下,在大堂晃来晃去的,她这样手脚闲不住的姑娘在茶舍里翻箱倒柜的也无人敢拦。花茶坊里来的客人多半都身家不菲,妈妈专门有一本册子记着,因为茉莉的死或许涉嫌情杀,这本册子也就被官府取用了。王姑娘伸手翻了翻这册子,皂吏要拦她,她笑嘻嘻的说了句:“你这样拦着我,莫不是我阿爹也在这册子上。”皂吏怎好再拦,只得立在一旁。
她随手翻了几下就将那册子扔在一旁,皂吏在边上陪着笑看这位姑奶奶到底要干什么,忽然她停住了上到二楼的动作,漫不经心的道了句:“我不喜欢这样浓的茉莉花香,走了,走了!”
女子天青色的布鞋落在陈旧的地毯上,溅起灰尘,在傍晚的光辉中格外活泼。看守的皂吏笑得像朵花一样道:“小娘子慢走!”她走向门外,背着光看向楼上:“吃饭的时候到了,今天晚上改吃素了!这茉莉花香闻着真恶心!”姑娘这样说,还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罗文不知道下面姑娘的离开, 他将尸体上盖着的白布揭开,轻触这个已经死去的妓女,她的人就像她的花名茉莉一样,洁白的花瓣,女子洁白的面庞,散发着幽香的尸体,还有打开的柜子里那株茉莉花散发的幽香。
他伸手欲抚摸妓女的面庞,这股幽香让他隐约想起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那个人抓住他伸向柜中的手,与他道:“好孩子,这里面的东西不好,别去动它……”
“那个颇黎瓶里装的是什么?”他问。
“一种香,用人命炼成的香……”
他收回手,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悯,妓女的年岁并不大,不过双十年华,大家说她是被人卖到这里的,来时怀中只揣了一包茉莉花种……
真是悲哀,他想,为什么像我这样生命如风中残烛的人都还活着,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却要以这样不雅的方式死去,甚至死相还要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下了楼,出了这座花茶坊,门口守着的刘辉拦着他问道:“罗文,你小子提供的线索呢?先说了,人才能走呀!”罗文看了拦着他的刘辉一眼道:“查茉莉的客人中有没有做香料有关生意的人,如果茉莉的查不到,就查这花茶坊。”他说完,神情有些恍惚的向前面走去,那赶驴车的还等在那里,看到他来了喊道:“唉!那姑娘把钱付了,让我把你捎回去!”
“噢,有劳大哥了。”他还是恍惚的模样,直到驴车拐角时路过一口井,他在赶车人还来不及反应之就跳下驴车奔向那口井。井旁不知是谁打的水没有提走,他将手伸进那人打的水里反复搓洗着,直到赶车人脸色惊慌的唤道:“你还走不走了!”
赶驴车的战战兢兢加快速度只想赶紧把后面坐着的人送回去,这人方才像发了疯的洗自己的手,神情恍惚的模样让赶驴车的怀疑这琴师莫不是个疯子?
井旁出现了一个姑娘,她穿着天青色布鞋,笑着将井旁的水提走,这水刚刚被一个年轻人拿来洗了手。她提着水看着离开的驴车,笑着道了句:“还好我没上去。”
罗文在他第一次上驴车的地方下了车,这里已经离他家不远了,他想起这个时候卖蒸饼的多半已经回家歇了,街上小贩叫卖小甄糕的声音让他一下子活了回来。他从荷包里掏出几文买了两块中间层层叠叠的夹着红枣的小甄糕,一路吃着回家。
街口是刘辉的家,他正在请那位给自己谋了个职位的县丞姨丈吃饭,蟠桃饭的甜香飘到了屋外,罗文闻着停下了脚步。大门是开着的,门槛上坐了个蓝衫粉裙子的姑娘,手里拿着个大青李在啃。
姑娘看着他的背影,歪着头咬下了青李的果肉,开始轻声哼着一首曲子:“鹫翎金仆姑,燕尾绣蝥弧。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
罗文倒在自己的床上,无论怎么洗,妓女身上的花香都好像萦绕在他的指间,那种让人闻之作呕的花香诱使他的头又开始痛了,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面孔。
他的身体因头痛而不住抽搐起来,外面街上飘着歌声“鹫翎金仆姑,燕尾绣蝥弧。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伴着秦筝声飘远。
他不住的喘息,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首歌,不是外面街上女人软糯的声音,是更多人的合唱,简直要把他的耳朵都震聋!终于他停止了抽搐,脑海中不在回荡那首歌,他沉沉睡去了,街上的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弹筝的姑娘卸下手上的银甲,又拿个大青李在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