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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镇隶属幽州,但是离契丹的西京也不远,契丹汗王耶律夷列传闻病重,宗室大臣打算急召皇妹西京留守耶律普速完回朝继承大统,耶律普速完是契丹朝廷首屈一指的青年将帅,觊觎中原已久,麾下铁骑十万正枕戈待战,而她的对手呢,谁还能做她的对手?
茉莉原来是不懂这些的,只是那位大人三年前在幽州治下的每一个城池都插下暗桩开始,她在那人身边逐渐也就懂了一些了,那位大人在幽州设立如此密集的情报网,是在防备但也是在寻找,可是防备的是谁,寻找的是谁?
这个小县城不大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派来的探子都觉得没必要在这里浪费人手,可是茉莉清楚那位大人生性谨慎,于是她自请来了这里,现在仍是孤身一人。
茉莉摩挲着茶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虽然她到这里几年,莫说这个小县城都未发生过值得那位大人上心的事,就是人命案子都没怎么出过,连那位大人都说了,等耶律普速完回朝登基后,就撤减一部分幽州治下城镇的暗桩。等那时候她回京城就安安静静在大人身边呆上几年,寻个如意郎君,再不用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她念着杯上的诗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笑着钻进了被窝里,外面看完戏的姐妹们,路过她的房间,听到她还在念诗,拍了拍她的房门道:“快些睡吧,听说明天晚上,有个京城来的香料商人包了场子,留些精神,明晚上赚银子!”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享受的一个夜晚……
街尾的小院子外,破旧不堪的木门被来的胥吏拍得震天响,惊得院子里养的鸽子在鸽笼里乱窜。
罗文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听到外边的声响,扯着嗓子应付来人,“来了,来了!别拍了,统共就这么一扇门,拍坏了咋办!”外边的人听见他的回应却不住手,直到这扇门被打开。
“孙家茶舍的小姐昨晚上死了,你当时也在孙家茶舍听见什么异动了没有?”罗文打开门,屋外穿着差服的皂吏倚在墙上问道。他说这话时面上见怪不怪的神情,罗文揉了揉他的眼屎,一脸迷茫的问:“孙家茶舍的哪位小姐啊?”孙家茶舍是家花茶坊,说是喝茶实际上里面做的是皮肉买卖,里面的小姐自然指的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名儿唤做茉莉的那个!你不是孙家茶舍的琴师吗?昨天晚上弹琴的时候听到什么动静没有?”那人问道,就见罗文一脸茫然的摇摇头,“刘三,我昨天回来的时候还不到二更,茉莉那时还没人点她。”那皂吏名唤刘辉,人称刘三,凭着自己姨丈是县里的县丞帮着谋了个捕快的职位,干的大部分都是鸡毛蒜皮诸如跑腿一类的小事,与罗文住同一条街上,二人来往也打声招呼的情面。
刘辉见他一脸没睡醒的模样,问他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想来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跺了跺脚道:“问你也问不出什么来!老子还有事呢,走了!”罗文点了点头,把门关上,开始换衣服,他在想今天孙家茶舍多半不会开张了,不着急赶着去,趁现在不早不晚的时候出门去吃碗素面条,再买两个蒸饼做中午的口粮。
罗文今年已经二十九,年近而立尚无妻儿,亦无婚约,平日里在孙家茶舍弹琴为生,街坊邻居唤他一声罗琴师,那开琴行做生意的掌柜每每听人这样唤罗文,都要说一句:“花茶坊里弹琴的也配称为琴师?”他弹的琴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就像他这人一样,破旧得扔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捡。他是外地人来这座县城讨生活,平日里不仅弹琴,偶尔也做书画买卖,可惜他写的字无人买,自己画的画也少有人买。
等他慢悠悠的踱步到街旁的小巷子,花了五文钱在一家经营牙粉、洗面药的小摊贩那里洗脸漱口后,已经临近午时了,摊贩收了钱坐在那里看了看天色,对罗文道:“看这时辰快要吃午饭了,罗琴师今天起得晚呀!”罗文未答话,洗完脸将脸盆里的水向道旁的水沟里一泼,把脸盆放了回去。那小摊贩凑过去低声问道:“听说孙家茶舍的小姐死了一个,怎么回事?”罗文摇摇头只道不知。
摊贩见他这副模样撇了撇嘴,收拾摊子上的东西,罗文抬手遮了头顶正烈的太阳,懒洋洋的晃去巷口的面馆。这县城里难得有新鲜的事情发生,孙家茶舍的小姐死了这不就是一件大的新鲜事,县城里的人像苍蝇闻着血味儿似的兴奋,面馆里正值饭点人声鼎沸,谈的还是那小姐死的事。
面馆的小二瞧见罗文老远的晃悠来,出乎意料的热情道:“罗琴师来了!今儿要吃什么?”罗文缩进馆子里面,他知道最里面的那张桌子人最少也最凉快,只是今天那张桌子的人却最多。见罗文来了都道:“罗琴师今天来得晚呀!”这些人也大都是乘着午饭时闲来唠唠嗑,说说昨晚上孙家茶舍小姐的死。
罗文见状掸了掸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天青色直缀上的灰尘,对占了他座位的那人道:“劳驾请这位兄台让一让。”那人屁股吝啬的向外挪动了几寸,小二拿着粗瓷碗放在罗文面前,里面飘着几根茶梗说道:“来,喝茶。”罗文对着店小二道:“来碗素面,多加点咸菜和茱萸辣油。”
这张桌子上做的人一大半还坐在这里就是为了小姐死的这事,见他磨蹭了老半天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罗琴师,你不是在那孙家茶舍弹琴嘛,给咱们说说那小姐是咋个情况呀!”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问他这件事的人了,罗文想叹气,但是又怕别人说:“那姓罗的一定知道什么,被勒令住口了,不然怎么问起这事就直叹气呢!”这些人都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在他们眼里这事就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够他们温酒和亲戚们说上半年了。
“这事吧我也是今早上起来,听刘三说的,茉莉死了。”他终于还是抵不住这些人眼中的热烈说了起来,“我昨晚不到二更天就收工回家了,你说这孙家茶舍的妈妈真怪!平日里给你工钱巴不得你在她那里弹到夤夜打烊了再走,昨天反倒是二更天不到就让人走了,我问她‘妈妈,今天这是怎么了,有便宜都不占,这么早就叫收工了!’那妈妈跟撵苍蝇似的挥帕子让我赶紧滚。”
这就有人接上话了,“别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吧!那妈妈这样着急的赶人走。”又有人说道:“可这关茉莉什么事,那小姐在孙家茶舍里就是个中等货色算不得好的,真要有大人物来怕是也轮不到她去伺候。”就这时罗文的面上来了,那小二把面端来后也不走,拿着个托盘站一边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罗文挑了一撮面,津津有味的吃着,好像这碗面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他将话头抛出去,就自然有人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他只偶尔说上一两句。“没准这就是个普通的情杀,看看茉莉的那些恩客有谁与她有争执的,昨晚又曾经在孙家茶舍附近出现过,不就得了!”他这样说道,旁边一个吃完面的瞅着罗文笑:“罗琴师看你还在吃面,这就等你吃完再说那茉莉的死状了。”
其他人却不依他的,忙催促他快说,那人也就不吊胃口了,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茉莉死的时候浑身赤裸着不说,身上的毛发被人剃了个干净,这也就不说了关键是身上还泛着油光!就像那刷了油要上架子烤的乳猪似的!”众人忙推他,让他住嘴,都道“咦~这往后再吃烤肉时想起你这比喻哪里还能吃得下!”
罗文停住了筷子,向着旁边听得正欢的小二扔了四个铜板,拎着衣角从条凳上跨过去急匆匆的走了,后面的人唤他:“罗琴师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罗文头也不回的道:“被恶心到了,寻个茅房吐去!”小二听了也跟着唤:“唉!罗琴师!茅房在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