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海港市城郊北面,树林。

大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距离树林二十几米的地方,密密麻麻挤满了黑色的伞,伞下是密密麻麻冷漠的脸。

黑色的伞在涌动着,伞下的人身体躁动着。

雨中有人奔行。那是十几个身穿黑衣的男人,面色冷峻,行动麻木。一条长长的黄色警戒线拉开,把人群隔离。

除了雨声,偶尔的风也吹进了人群,便有人被冻得抖了抖身子。

雨季在冬天,黑衣男人淋着雨,行动起来也一丝不苟。

直到有个看起来略显年轻的男子奔跑着来到何迟面前,才打破了宁静。

“老大,死者为女性,二十五岁上下,死亡时间八个小时左右,是昨天夜里,死亡原因是利器穿透身体,导致心脏破裂。凶手手法老练,应该是惯犯。”

何迟抬手吸了一口烟,吊着眼皮看了看前面那被钢筋钉在树上,浑身赤裸的女人,觉得有些乏味。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说:“处理一下就走吧。”

何迟耸了耸肩膀,他另一只手上的伞就略微垂下。他的脸有些苍白,和那个死去的女人可以相比。在这样的冬天,他站在伞下也觉得有些不舒服,忍住了咳嗽的冲动,他就有些急迫地想要离开这雨地。

那年轻男人想起了什么,急忙说:“老大,还有一个发现。”

何迟盯了他一眼,有些皱眉。那年轻的黑衣男人不敢犹豫,没有等何迟开口,就说:“死者的一双眼睛被人挖掉了,没有损伤到眼皮,和那个人的手法一样。”

何迟眼睛眯了眯,再看了那女人的尸体一眼。那女人的头垂着,看不出异样。何迟吸了一口烟,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问:“能确定是那个人吗?”

年轻男人接着何迟的话回答说:“暂时不能,需要进一步检查。”

何迟点头,看起来还是有些索然。他把手里的烟蒂扔在地上,说:“那就把尸体带回去,如果检查出来是那个人做的,第一时间告诉我,如果不是,你就自己处理。”

年轻男人应了一声“是”。

正值此时,警戒线外面的人群突然躁动了起来,伴随着几个人的咒骂与呼喝。

何迟不耐地吐出一口气,转身就看到有个跌跌撞撞跑着的男人冲入了警戒线,几个黑衣人冲上去,毫不费力就把那看着有些邋遢的男人按在了地上。他的头发很长,雨水冲刷下遮住了他的脸,他的衣服也陈旧。他被按在地上,疯狂地挣扎着,却一言不发。泥和水染上了他的脸,就更无法辨别他的容貌。

何迟偏了偏头,脸上更有些烦躁,他开口说了一声:“让他过去!”

几个黑衣男人应声让开,那个邋遢的人就站起来,着魔似的冲向了那女人的尸体。

何迟摇头,继而转移了视线,他看到自己黑色外套的肩膀上沾了雨水,就伸手把雨水擦掉。他又有些想抽烟了,他把手放进自己的衣兜里,掏到一半,就好像想起来什么,他抬头对着自己跟前的年轻男人就要说话。

何迟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了前面那女尸的身上,他所有的动作忍不住一顿。何迟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他死死盯住了前方,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你过去看看!”

何迟面前的年轻男人好像受了惊吓,身体都忍不住一抖,然后他就立马转身看过去,他正好看到刚才那跌跌撞撞的男人站在那个女人的面前,那人好像正看着什么珍贵的礼物,一双手巍巍颤颤地将那已经死去的女人的头抬了起来。

年轻男人想到了什么,脸上蓦然紧张,继而大叫起来:“住手!”

那人全然没有听到年轻男人的话,他自顾自对那女人的头颅做着什么,年轻男人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

何迟看着这一幕,慢慢从自己身上掏出烟叼了一根在嘴里,他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吐了一句:“呵,傻子!”

然后他将烟点上,抬头一看,却发现刚才冲过去的那个年轻男人已经躺在了地下,正被那邋遢男子踩住了胸口。

何迟若有所思地抽了一口烟,他没有吩咐,其他人也没有上前。

那个邋遢男子就用他那满是泥垢的手,从容不迫地翻开了那个女人的眼皮,他看到了一双黝黑的眼睛,黝黑的是血痂。

没人有知道他的表情,包括何迟,但是所有人都看到他将自己的两根大拇指按进了那个女人已经空了的眼洞。

密密麻麻的伞下人群突然变得惊惶,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周围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退后了丈远。

连同那人脚下的年轻男人,这时候也忘记了挣扎,只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人的动作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他松开手,那个女人的头又垂了下去。何迟眯着眼睛,他想看看那个人接下来会做什么。

那个人站在雨地里,又伸出了他一双满是泥垢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抱住了那个女人的尸体。

所有人为之一怔,人群中又传来了女人的惊呼。

何迟甚至抖了抖手,他已经有些想要开口了。

可是何迟没有说出话来,因为他看到那个人抱住那女人的尸体后,突然后撤两步,那女人的尸体就脱离了钉在树上的钢筋。

那个人把尸体放在了雨地里,他脱下了自己有些老旧的外套,露出了里面的毛衣。他把自己的外套盖在那个女人赤裸的尸体上。

没有人看得见那个人的脸。

他好像突然之间失去了力气,脚下踉跄,一手握住了那从树干上横生出来的钢筋。他握住了一片滑腻,那是血,还有那个女人身体里面的碎肉。

年轻男人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想到自己刚才被眼前的人一招撩到,就生了愤怒。他大骂了一声:“混蛋!”

年轻男人冲上去一个拳头打在那人的脸上,那人不闪不避,挨了一下就直接倒地,忽然一动不动了。

年轻男人皱着眉头踢了他两脚,感觉到他胸口还有起伏,冷哼一声,就看向了何迟。

何迟本来的一点兴趣也消散了,他吊着眼皮抽了一口烟,然后开口说:“带回去。”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管有没有人能够听到,说完后,他就转身走了。

没有人说什么。等到何迟的背影消失在雨地里,那个年轻男人才开口对着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黑伞骂道:“看什么看,滚!”

人群毫不逗留,甚至话也不多说一句,顷刻就没了踪影。

年轻男人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邋遢男人,皱眉又给他来了一脚,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只能朝着那人吐了一口口水,然后骂出声说:“傻子!”

漆黑的房间。

一道强光忽然亮了起来,直射在男人的脸上。他受不了这强光的刺激,忍不住用手挡了一下。

“啪!”

他伸出来的手被狠狠打开,接着就是一个年轻男人的骂声:“挡什么挡?手还挺硬!”

年轻男人揉了揉自己的手,然后拖了一张椅子。何迟从他身后走出来坐下,看了看面前坐着的邋遢男人。

邋遢男人这时候已经把手垂下,他的头也垂着,他看来就好像是一个乞丐。

近距离观察,何迟才发现这个人的头发是油腻的,雨水也没能冲刷干净。他的一双手脏而干瘦,他裸露出来的皮肤有些蜡黄,好像许多天没有进食。

何迟看到他的身体有些发抖,就吸了一口烟,就着滚滚从嘴里冒出来的烟气问:“很冷?”

那人没有说话。

何迟玩味地笑着,他拿着烟的手抬起来,用拇指抵住眉心揉了揉,就朝那年轻男人说:“赵小六,让他清醒一下。”

赵小六急忙应一声,然后转身从一片漆黑中掏出了一个水盆,一盆水就泼在了那个邋遢男人的身上。

邋遢男人受了冻,惊得跳了起来。不过他刚起身,整个身子就好像从后面被人狠狠推了一下,忍不住往前一倾。

踉跄中,他的头就撞在了身前的桌子上。他痛呼了一声,声音很低,在这房间里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邋遢男人倒在了地上,何迟抽着烟,静静看着,赵小六压着笑意,眼神看来很畅快。

过了一会儿,邋遢男人才从地上撑了起来,有水和血混合而成的液体从他脸上滴在地上。

他好像是从梦里面醒过来一样,头对着何迟,用一口沙哑的声音骤然问:“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何迟没有什么反应,赵小六已经皱了眉头。邋遢男人的声音很难听,就像磨锯似的。

何迟抬起眼皮看了看他,然后指着那张椅子说:“坐吧。”

邋遢男人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发现自己的手被拷在了桌下的铁方子上,又看了看自己周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他慢慢把背后的椅子抽到了自己身边,一屁股坐下去,半点也没有顾忌。

何迟挑了挑眉毛,把手里的烟放下问:“你好像对这里很熟?”

邋遢男人摇头,只说:“想要问什么就直接问。”

何迟突然觉得这个人有些意思了,他笑了一声,边吐气边说:“好,那我就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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