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谷雨,“清明断雪,谷雨断霜”,祖辈农民。

小田停顿了两秒钟,她显然也听出了我的声音。她是12个110接线员中最有耐心的一个,我们在局食堂吃饭的时候经常照面,偶尔聊几句工作上的事,也算熟人。

“白马路与民族路十字路口南100米处发生交通事故,请你们前去察看并处理。”

“收到,明白!”

我很想模仿美国警察回复“Rogerthat!”装它一逼,活跃下气氛,好给接线员们和其他警务室的兄弟解解乏,但局里好多领导都有对讲机,还是脑海里想想算了。

于是老白毛和大宝下了地儿,我们戴上帽子和单警装备,带上执法记录仪和接处警登记本,锁了门,直奔警车而去。

大宝发动了这辆服役多年的雪铁龙,按下了警灯和喊话器的开关,老白毛在后面打着哈欠,我在副驾驶则打开了车上唯一的娱乐设备,收音机。频道里播着省内新闻:

“W市今天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连续发生两起狂犬病人袭击他人的突发性事件,造成三人不同程度受伤,事件已得到有效控制......”

大宝抱怨道:“张班长,我咋感觉今天晚上又有的折腾了呢,只要一跟小田对班事儿就多!我就对她……”

“乌鸦嘴别说话,开求你的车!”老白毛似乎也没那么困了。

我催道:“吃这碗饭干这份活,开快点吧!”

五分钟之内我们到达了事发地,救护车也已到了现场,大概哪个好心人打了120。但是中心现场已被围观群众围了两圈,过路的,附近的居民,夜市摊上吃宵夜的,什么人都有。

我们仨人儿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道路疏通,围观群众都聚在了马路边上,但仍有个别不自觉的嫌看不清楚想往路上站。

这时现场已被清出来了,是一辆满载水果蔬菜的后八轮拦腰碾过了一个可怜人。

那人年近六旬,胡子被泥垢打成一撮撮的结,一身褴褛,不远处几个破包里散落着各种生活用品和废瓶旧罐。

他尚未气绝,躺在地上无力地呻吟,肚子几乎黏在了地上,被挤出的肠子七零八落,就像被贝尔格里斯嚼过的虫子一样,活不成了。他无光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一咯噔。

“哎呀他姐啊,都轧成这样了!”老白毛在旁唏嘘不已。以前督察没现在这么严,老白毛就很少出警,这种惨烈的场面我和大宝倒是见得多了。

“这没有抢救价值了啊!”一个穿白大褂戴白口罩的高个男子说话了,流浪汉这时俨然就要咽气儿。

我声色俱厉地说:“救不了就送太平间去!让人躺这算什么事?这人有家属,我们会联系,联系不上就民政部门给你们结账!是不是,王队!”

“啊…是,你们把人拉走就行了,钱那不是事!”

其实我对这种程序并不很清楚,老白毛估计也不知道,他说话的底气不太足。

高个白大褂看了下老白毛的警号和肩章,回头招呼几个护士一起把流浪汉收拾进了裹尸袋,装上救护车走了。

“谁是司机?”我问。

“呃…是我……”一个呼吸局促,手指颤抖的黝黑汉子应道。

“请出示证件,我们需要登记你的基本信息!”我端起本子抽出笔,大宝则在一旁用执法记录仪给货车拍照。

“警察同志,你听我说撒!你不能让我一个人负责!那两个人也得负责撒!老子今天见了鬼,尽是碰到疯子!”这黑脸司机指向驾驶室里的一男一女。

“就是那两个人,冇得他们老子不会出事撒!”

我抬头看向货车驾驶室,人呢?!

其实我之前留意到货车里有人,只是由于视角和光线的影响,影影绰绰没在意而已。我稍微眯着眼睛,聚了下焦。

果不其然,一个只穿着卡其色内衣的年轻女子扬起了身。货车驾驶室里的光线虽不太充足,但也看得清动态,车玻璃的反射度也没白天那么高。

从车窗外能看到那女子骑压着什么东西,大汗淋漓。还有一对粗白的男人手臂,两只手的大拇指托在她下巴里,其余四指则紧扣着她的脸颊和耳根。

女子双目紧闭,看起来很痛苦,像是在承受着某种快承受不了的力量。她的双臂向下,正在极力和那力量进行对抗。再往下则是视角盲区,不得见所以然。

“哟!哟!车震了车震了!现场直播了啊!牛逼了啊!”人群中一个眼尖耳聪,戴着大金链子的好事之徒吆喝起来。

这种事果然一呼百应,现场大批的目击群众马上又变回了围观群众,像一群会聒噪的蚂蚁一样围了过来,全然忘了这里刚刚发生过的惨剧,只剩几个妇女一脸鄙夷地站在那没动。

眼见现场又要失控,我赶紧招呼大宝和老白毛过来。我们三人在车门下摆了一个三角防线,大宝和老白毛站在车门两侧,我站在正对着车门的位置,然后我们用右手从腰带上抽出各自的警棍,向着相邻的方向展开右臂,再抬起左臂抓住对方伸过来的警棍。就这样车门下被圈出一块不算小的三角形区域。

这个防线更多的只是起震慑作用,这么多人要是硬挤根本就挡不住,还好这些人只是想看戏,没想制造警民冲突,大多都自觉的站在防线外面,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车窗里看。

我也抬起头,那女子这时也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四目相对,她眼神虽已迷离,我也不善读女人目语,但此刻我能感觉到她在向我传递信息,她很急切,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看着一根漂过来的浮木。

“大宝!开门!”我大声喊道。

人群听到这一声令下,顿时安静了一大半,没了起哄喧闹声,只剩形态不一的笑脸和如出一辙的目光,等待着他们期待不已的香艳大戏。

大宝放下警棍,一只脚踩上登车踏板,扣着门把手,顺势一拉,然后借着踏板的弹力跳了回去。门“咵”的一下被拉开了。

只见那姑娘跪坐在一个男人的大肚子上,双手使劲摁着他的下巴,那男人的嘴极力想张开,但刚一张开就被按了回去,牙齿磕得啪啪作响,他的双手也紧紧掐着那姑娘的脖颈。

路灯附和着明月,大量的光线照射进驾驶室,宛如给那姑娘打开了天堂之门。

她见车门已开,便将跪势转为蹲势,身体极力转向车门方向,此时大肚男的双手也由掐变挠,女子就趁此机会,已是深蹲的双腿使出一个强力蛙跳,像鱼跃龙门般飞了出来。

这一系列的事情不过发生在三五秒之间,我还没完全闹明白是什么情况,就见从车里飞出个女人。

此时这姑娘的眼神在我脑海里如白驹过隙般划过,却像已凝视了我一万年。那眼神里还蕴藏着期望,或是信任。

我赶紧张开双臂,像一张足球网一样,准备迎接一只风驰电掣早已期待进门的希望之球。

得分了!

我抱住了她,同时被强大的惯性扑倒在地。她的汗滴在了我的脸上向下滑落,痒痒的,有一股特殊的香味,还有胸口的温暖,竟使我忘了倒地后的疼痛。

她利落地从我身上翻身落地,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手。

我却看不见她的脸,我想不是因为她挡住了光线,而是因为两座山峰挡住了我的视线。

这时从她身后的车门里传出声声怪叫,像一个肺里装了个破风箱,喉咙漏风的人在使劲叫我的名字!

从我脸前的巫峰峡谷那头传来一声呼喊:

“快起来,警察!你要为人民服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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