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索亚思和塞丽娜的脚力都算不得慢,但是毕竟星兽的体型放在哪儿,就算是随意的一步,就够普通人跑个半天了,绕是以索亚思和塞丽娜两人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但在天黑之前还是没有追上那只星兽。不过已经能远远地看见后者那庞大的身形了。
虽然索亚思有意接着月光继续前行,但是毕竟安全要紧,所以只好短暂地停留了下来。而那只星兽似乎很依赖阳光,而由于现在只剩下黯淡的月光了,所以却也是停了下来,看上去倒像是在等待索亚思两人了。
今天的亚伦完全挡住了迪斯幽蓝色的光芒。双月在深邃的夜空中重合在一起,并蒂而行。索亚思有些恍然,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这么说来今天就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了。
往年的这个时候安斯的人们都会从家里跑出来,欢呼那疯狂的雨季进入第二个阶段——微雨时节。绵绵的细雨将带来如同节日般的喜庆之感。大人或者年长的孩子会给小孩子一些平时舍不得吃的食物作为又挺过了一个艰难时期的奖励。当然也不乏一些家人去世但没法在暴雨中安葬的人家这时候才出来哭喊着告别下葬的亲人。
地上人的生活向来这么悲喜交加,和这些永远以黑色乐趣为生活目的的天上人完全不同。
但索亚思现在最大的愿望却是能回到这样的生活中去。
“在想什么?”塞丽娜用匕首的柄撞了撞索亚思,“是在想你的那个被掳走的亲人?”
“你看出来了?”
“刚才没有,现在是了。”
索亚思顿时被噎了一下,苦笑了一下说道:“太聪明的女孩可不招人喜欢。”
塞丽娜眉头挑了一下说道:“但是太笨的也是。”
“你现在的样子和我以前想念我弟弟的时候一模一样。虽然我没有见过他。”塞丽娜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用匕首一点点削着玩,“但是我还是很想他。”
“你没有见过你弟弟?”索亚思有些奇怪,“可是你不是跟你父母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吗?”
“但是那时候我弟弟还没有出生。”塞丽娜摇了摇头,手中的匕首在亚伦淡黄色的光芒中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历史感,“据说是在被关押期间分娩的。”
“所以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存在。不知道他有没有被那些该死的家伙虐待。”塞丽娜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既然没有见过面,没有一起生活过,那你为什么还那么在意他?”索亚思有些奇怪地问道,“感情这种东西,可不只是建立在血缘之上的。”
塞丽娜削树枝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淡绿色的瞳孔闪动了一下,似乎在想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谁知道呢,也许只是想找个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而已。”
“在我们那个地方,有这么一个传说。”塞丽娜将削得很锋利的树枝随手扔了出去,插在那些断裂的树木上,“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肉体和灵魂的一部分。肉体来到这个世上,但在他们成年之前灵魂都会寄存在父母心里。所以如果有孩子夭折了,他的父母都会很心痛。但是另一方面,如果父母在孩子成年前去世,那么孩子的灵魂也会随之消亡。所以没有父母的孩子会六神无主,无法独立生活。”
“我的灵魂在爸爸妈妈被烧死在浮岛中央的广场上时就已经死了。现在活下来的,只是个与弟弟共享生命的行尸走肉而已。我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索亚思看着低着头诉说着的塞丽娜,突然拍了她一下。
“你干什么?”塞丽娜顿时被拍了一个踉跄,不由得有些恼怒地皱起了眉头。
“大小姐啊,从立场上来说我们可是生死之敌。”索亚思有些无奈地说,“你和我说这些真的好吗?”
“但至少我们现在是同盟。”塞丽娜皱了皱眉头。
“那既然如此我可就说说我的看法了啊。”索亚思抬起头来看着夜空中不断闪烁的星星,淡淡地说道,“存在的意义啊。真是个有趣而又无聊的话题。只有吃得饱的人才会想的无聊问题。”
“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的,但我听过这么一句话:人活着,一是为个人,在那之上是为家庭,再高一层次,便是为了集体,所有的追求都可以划分到这三类里面。虽然我不知道集体是个什么玩意。但是至少我们没有,家庭也是。”
“所以你活着的目的,不就应该只剩下为了自己吗?至于你弟弟,长久不见的话不过是一个和你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算不得家庭。”
“那和那些为了活命而不断杀人的家伙有什么区别?!我不是为自己活着的!我如果死了的话我弟弟也会被杀的啊!”塞丽娜瞪着眼睛,淡绿色的瞳孔里反射着黄色的月光。
“你看,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不是吗。你现在把自己活着的理由转移到你弟弟身上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不也是把罪恶转移到他身上了吗?”索亚思打了个响指,“你这就像是在说‘啊!我是为了救人才去杀人的,我是高尚的!’一样不是吗?”
“我不是…”塞丽娜顿时语塞,她这才发现自己掉到了索亚思的陷阱里。
“或许在别的方面你要比我看得更加透彻。”索亚思说道,“但在这方面,你可真不如我。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你现在不过是在以你弟弟为理由逃避自己所犯下的罪恶而已。”
“逃避?”
“是啊。逃避。”索亚思的手捡起一片枯黄的树枝,遮在塞丽娜眼睛上,“就像是这样。用一片树叶遮住自己的视线,就以为遮住了罪恶。杀戮永远是罪恶的,不论何种理由杀的是什么人。杀人者终究是罪恶的。只是罪恶的性质不同而已。任何一个手上沾染了鲜血的人都理应背负着罪恶活下去,直到死去的那一天,我们才能放下背上的罪恶。”
塞丽娜呆呆地看着索亚思,她突然发现自己以前对这个男孩的评价也许是谬以千里了。
“如果身上满是罪恶,那我们还有什么活着的理由呢?”塞丽娜眼神黯淡地问道,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接受了索亚思的观点。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真正绝望的人绝不会像你现在这样和我坐在这里聊天,你一定还有什么想要追求的东西。它就在你心里。”
塞丽娜沉默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那上面好像涌出了很多的鲜血,一点点覆盖到她的身上,涂满了她每一寸的皮肤,然后再钻进嘴里。那咸腥的味道顺着舌头,食道,最后却流进了她心里。
“那你是为什么而活的?”塞丽娜摇了摇头,将那奇怪的感受甩出脑外。
“我啊…我只是个自私的人而已。我只是想要属于我的人,不再会被任何人所夺走!”索亚思咬了咬牙,手中的树枝被捏成了数段,“我要变强,因为不想再失去了。”
塞丽娜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她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星星,那星星一闪一闪的,就像是冷漠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地上的人。而在地面上,孤独的人在星空下只能相互依偎,以求温暖。
“哼哼哼~哼哼~”塞丽娜突然哼起了轻扬的小曲,淡黄色的月光照在这个淡绿色的女孩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哀伤的光辉。
那曲子的旋律悠长而哀伤,就像是秋风裹挟而来的第一片冬云,飘下阵阵薄雪,然后飘进人的心里。
“这是什么歌?”索亚思奇怪地问道。
塞丽娜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哼唱着,直到曲终而人未散。
“这是我在家族的饲养场里听一个男人学来的。”塞丽娜转过头来看着索亚思说道,“他说这是他们那个地方为死者所唱的哀乐。每一次他在角斗场上杀死一个对手回来都会哼唱这首歌。久而久之,我自然也学会了。可惜他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想我现在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唱这首歌了。”塞丽娜淡绿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光,“这也许就是他微不足道的一点赎罪吧。”
徐徐的风吹过,微微有些冷了。那破败的槲树叶随着女孩悠长的歌声卷入黝黑的树林中。不知为什么,今晚塞丽娜并不担心自己这么做会暴露目标,她只觉得自己现在很想一遍遍哼唱这首哀乐,一遍遍地感受着自己曾经逃避的罪孽。
在悼亡者之岛上,悼亡者唱着悼亡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