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书说道,在张破甲的带路下,荣泫飞重又见到了段云泽,而段云泽这些年来竟丝毫不曾有过变化。在玉门关外再次失去南山法师一行的踪迹后,决定先和他退回中原地区。
在嘉峪关的破宅里休整了几日,又备上充足的干粮和水,三人一行终于整顿出发。一路风沙自不必说。
这日晌午三人找了一间商客的会馆歇脚,开了一间客房,因为连日奔波困乏,不曾吃喝就都往床上一扑睡了。到了晚间,荣泫飞被饥肠辘辘的肚子叫醒,喝了一碗水见那二人还在睡着,就轻轻开了门又关上自己出来找些吃食。这时会馆的戏台子上正有戏班子在唱大戏。
这沿途而来的大多都是山西会馆,三人住的这一间倒是西安某个财东名下的产业。要说这沿途的会馆起先是为了行商方便,才由做生意会常常路径此地的商户修建了一部分客房——还能兼做维持运营的基本费用,后来才又修了牌楼,慢慢扩大还修了戏台。就这样经过陆陆续续翻建,都成了一定的规模。
买卖大的商人都是轮流坐庄,商团一路带着戏班子,到了一处就搭台取乐,买卖人看戏、喝茶、交换生意信息、风土人情,自此,这些会馆就成为商人行商的旅居之所和聚会的根据地。
荣泫飞坐在一楼要了碗热茶和一些果子,那伙计给他泡上茶叶,又摆上几盘点心就点头哈腰地招呼其他桌去了。
此时台上唱得是《宝剑计》,正唱到林冲对高俅的迫害忍无可忍,杀死高俅的爪牙后,迫不得已投奔梁山,最后皇帝赦免了林冲,又绑了高俅父子交给他听凭处置,正是足以寒奸雄之胆,而坚善良之心。荣泫飞想到自己当年失手打死那个差头,又除了辱杀孙阁老的清兵,惹得自己两下都没有安身立命之所在不禁非常唏嘘。
他换了心情边吃边看,又瞅瞅四下,大堂里一片人声鼎沸,只听得近处两张桌子的交谈,一桌在吹嘘着自己的生意经,一桌在嚼着当地的一桩志怪传闻:说是这里的会馆建馆之初,从西安移植来了一棵大槐树,长了几十年一直郁郁葱葱,近年来却枯叶凋零,道是那树底下有冤魂聚集因此阴气太重再难茂盛。
荣泫飞记起来中午进来时,确实是在外头的院子里看到过一棵槐树,主干粗壮挺拔,树冠饱满,只是叶片不甚繁多。
荣泫飞吃完点心又看了会子戏,吵得头疼,眼下又觉得乏了便起身回客房,段云泽同张破甲都已经起来,这两人点了饭菜送到屋里沿着炕桌正吃得香,气得荣泫飞道:“你两个佛爷自己在这吃香喝辣,独我一人在楼下挤臭汗。”
张破甲嘴里嚼着饭菜道:“谁知道你这么快回来,再晚一刻就收拾得干干净净保准连肉香都吸干净。”荣泫飞搡了他一把,又跟小二要了双筷子挤到张破甲旁边和他争着吃菜,一边又说着方才楼下的见闻,三人吃完饭着人进来收拾了炕桌,擦洗了一下,说了会儿话、嬉笑一通便又睡了。
翌日张、段二人还是无所事事靠在榻上休息,荣泫飞闲不住便径自下楼闲逛,看到几个伙计正聚在一起悉悉索索说着什么,他便站在一旁衔着根茅草听墙根。听说得好像是镇上一隅荒僻之地的奇闻。
原来昨夜打更人巡夜的时候忽然肚子闹事,正路过这荒僻处,这原也是一家人家的宅子,后来经过一次走水绝户后便荒芜了,后兼传绝户人家阴气太重闹出了鬼怪,渐渐就没人再往那走。可那打更人恰巧肚子闹得凶,茅房又离得有些远,他便撞着胆子想去那里边方便一下。谁知刚解了裤带竟看到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往这边来,他一想起那些传闻,吓得两手提了裤子连纸灯笼也不曾拿上,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早上官府得了消息派人过来查看,见那废墟后头的土壤似有一片新翻动过的痕迹,便拿了铁锨来铲,一翻之下竟然发现那地下埋了七、八具尸骸。那些尸骸皮肉上蛀着密密麻麻的孔洞,像是被蛀虫撕咬。
荣泫飞听到这里忍不住凑过去问:“小兄弟,你说的那事当真稀罕,眼下可查出什么?”
那几个小厮见有人爱听便转身向他道:“哪能查出什么,咱们这里本来就偏远,十年八年也不见得有凶案,突然冒出这样的怪事,十有八九要成个悬案。客观你可留心了,夜里门窗可得紧闭好,太阳落了山就别出门。”
荣泫飞又四处转了一会儿,回到屋里将这桩见闻说了,末了问段云泽道:“你看是不是妖怪作祟?”
段云泽摇摇头道:“要是妖鬼所为必然全无忌惮,怎么还会埋尸,我看倒像是人为。”
荣泫飞道:“这人专挑这样地理偏远,民风淳朴的地方作案,就是因为不容易被识破,说不定是外来人作案。只是他们毁尸灭迹的地方已被发现,再要追查他们的踪迹怕是不太容易。”
“那也未必”,张破甲挤挤眼拍拍段云泽的肩膀道:“昨儿段老道就看过那棵槐树,那底下禁着不少魂魄,怕是能问出一二。”
你道为何?原来这槐树属阴,体积又大,镇上若是有冤魂无法超脱升天,必然会被槐树招聚过来吸附而无法脱离。
三人商量了,到了夜里等人都散开后便来到前院的大槐树下,离远了些距离站着。只见段云泽拿出一根线香点燃,用两个手指轻轻捏在手中绕着槐树走了一圈回到原地。但见他走过的地方那线香的烟气都萦绕着不散,段云泽口中念念有词,手中那根线香已经燃了一半,香灰却还连着不曾掉落。只听他轻喝一句,槐树下便现出了一些人影。
那些人影却并不像人,通体灰不溜秋半透明着,面无表情地围着树干打转。段云泽又念了几句,便从里面走出一个,离槐树不太远地拜倒下来对着他哀声泣诉:“大仙,大仙救我!”
段云泽手中捏着香道:“你且说来。”
“大仙,我本是个碗客,平日从他出便宜进得些锅碗瓢盆挑到四处售卖,做的是正经本分的营生。不想那日到了这里,有一户人家开门召我说是要买几个大瓷碗,又说进去慢慢挑,我便带了货物进去,不想门一关就被放倒了。他们把我剥光捆绑起来装在缸里,往那缸里倒入许多虫子,那虫子拼命往我身体里钻,像是在啃咬我的皮肉,我疼得叫不出声无可奈可,不过几日就断气了。小人心里冤屈不得超升,是以被这槐树拘了魂魄。求大仙行行好,找到我的魂魄烧化了我也就能脱身了。”
段云泽问:“你可还记得你进的是哪户人家?”
那魂魄凄然说:“小人不是本地人,那日走串了半日,不曾记得了。我见到的那几个好像也只是动手的,不曾见到主事人。”
段云泽看了看线香说:“罢了,你且放心,官差已挖了你们的尸首,不多时就会焚化。”
那魂魄拜了又拜退回到槐树底下,和着其他那些影子一起慢慢绕着树走,不多时终于消失不见,此时那根线香正好燃烧完毕,香灰也已坠到地上。
众人听到这里其实已经了然于胸,这养蛊的手段同南山法师几乎是一致的,更何况,这里离着关外不远,那一行人必然路过此地。
“要不要去追?”昏暗里,就听张破甲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