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将要宵禁,荣泫飞让山寨的弟兄先速速回去,自己则是心里揣着事,一人牵着马在街上缓缓朝城外走去,这时却突然感觉身后有人跟踪自己。

这人跟了他一路,意图太过明显,荣泫飞担心是那妖人或是顾千行跟了过来,未免把他们引上山寨只得换了方向,绕着几条路兜起圈子。

磨蹭了一会儿他拐进一条胡同,贴着墙朝外头街道看去,冷不防有人一掌搭上他肩头,荣泫飞迅速掏出火铳朝后指去,只听后面那人道:

“哎、哎、哎!那小子,两年不见这么伶俐了!”

他一听这声音甚是耳熟,向旁侧了侧身让身后的月光照到这人,眼前这人身高马大、五大三粗,荣泫飞定睛一看,竟一时语塞。那人把他铳口挪开道:“看着点,可别崩了咱家。”

荣泫飞喜出望外喊了出来:“张破甲!”

这边一喊完又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才确定没有认错,遂收起火铳一把抱着他的双臂,只是看着他欣喜得说不出话,眼里竟涌出泪来。

张破甲豪爽一笑,拍着他的手臂说:“你看你看,刚夸完你就冒傻气了。”

“张破甲”,荣泫飞收拾住心情,这才问道:“一别多年,可还别来无恙?”

张破甲满不在乎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小子受了不少苦吧。那缉拿你的告示咱家一觉睡起在松江府都看到了。”

荣泫飞无奈地笑了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皇帝大赦天下,我已然是自由之身。”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境况,荣泫飞道:“对了,你怎么会在晋中?”

张破甲神秘兮兮道:“咱家今天办了一件好事。”

荣泫飞听了纳闷:“什么好事?”

张破甲反问:“你可知娄知州为何突然要对付你们山寨?”

荣泫飞打了个机灵:“为什么?”

“你想必知道,这娄知州是个好逸恶劳之人,你们山寨平日里也不给他难堪,他当然也懒得费力和你们为难。只是你可知道,这娄知州有一个十岁的独子,娄家三代单传,他对这儿子自然是视为掌上明珠。可是这小儿却在十日前被人劫走了,劫他儿子的人告诉他,只要时机成熟,便要他剿灭了你们,不然就杀了他儿子,因此用你们的人引得你们日日在城里出没,只是个治你们的借口罢了。咱家同这楼知州从前有过交情,这次路过这里,听他说起这事,就顺手帮了他一把。在这蹲守了几日,今日总算找到了藏匿他儿子的地方,把那小胖子给救了。自然他也就没有把柄别人钳制了。”

“是什么人要对付龙王寨?”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那些人总蒙着脸,他也说不清楚。估摸段云泽知道。”

荣泫飞听他说起段云泽,不觉有些伤感,叹了口气道:“他本是个聪明人,恐怕能将这事分析一二,只可惜如今已经不在了。”

“什么?”张破甲原来正拿手掌搓着肥脸提神,乍一听了荣泫飞的话吃了一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荣泫飞知道他们时常各自行动,一年半载都未必碰一面,恐怕还不知道段云泽身死的消息,便将在盛京发生的事如实相告。

哪知他刚说了一段张破甲便打岔道:“这些我都知道了,可段云泽他并没有死。”

“不可能!”荣泫飞难以置信问道:“你、你见过他?”

“咱家两个月前还和他在一处,你说我见没见过?”张破甲反问道。

荣泫飞听了他的话又惊又喜:“可我明明看见他的头颅被挂在城门上了。”

张破甲摇摇头道:“那是顾千行那小子的头。”

顾千行死了?荣泫飞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愣了半天,定了心神对张破甲道:“你弄错了吧,顾千行没有死,我见到他了。”

“啊?”这回轮到张破甲目瞪口呆:“段老道亲口告诉我,在盛京,那死在客栈里的人是顾千行。”

荣泫飞喜出望外道:“这家伙在哪里?你快带我去见他!”

“你一时还见不到他,他两个月前去了玉门关外。”

荣泫飞心里失落了一下,转念一想突然道:“不对,你说顾千行死了,可今天我在升平赌坊见到他了。”说罢,就将升平赌坊内的事说了出来。

岂料张破甲闻言大惊失色道:“你说那鸷后头,还跟着一个穿着华丽道袍的年轻道人?”

“是”,荣泫飞见他神色异常,赶紧问:“他究竟是何人?”

“能驱使鸷鸟、操纵幻术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

“南山法师”。“南山法师。”

张破甲同荣泫飞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出了这四个字。

“我竟没想到是他!”荣泫飞感觉有些懊恼:“你们叫他法师,我只当他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头,不想竟然这般年轻。”

张破甲道:“别犯傻了,是人都有名字,只知道似乎是复姓青阳。他行走在外自称法师,我们便都这么叫了。当然这并非你错,我和老段这么多年都没搞明白他不死之身的原因,就算你知道是他,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他。只是没想到这贼子来了晋中,不知又在捣鼓什么诡计”,张破甲说着打了个哈欠道:“咱家为了那小胖子和他爹,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今天太晚了,你给我弄个睡觉的地方去。”

“这事就算完了?”荣泫飞急道,既然知道妖人在这里,怎么不赶紧找他去。

张破甲道:“那你还想怎么样?这厮行踪鬼魅,跟段老道有的一拼,这时候肯定早遁走了,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赌坊不是还杵在那吗?咱们明天再去探上一探就是了,当务之急,是让咱家睡个好觉,快点,别磨蹭。”说着一咕噜翻上马背,只嚷嚷困得走不动路。

荣泫飞奈何不了他,只得牵着缰绳带他出了城门回龙王寨去。

回到寨子见了遂角,荣泫飞只说那赌坊并无甚特别,又说张破甲和娄知州是旧识,从中周旋因而替寨子解了困境。遂角大喜,摆了通宴席请张破甲好吃好喝了一番,张破甲见了山寨兵强马壮,自然又是把荣泫飞夸了一通。

张破甲来了寨子也不见外,饭毕简单洗漱了一回,直接进了荣泫飞屋里往床上四仰八叉一躺道:“还是床舒服啊,浑小子,你就打地铺,把床让一晚上给我怎么样?”

荣泫飞与他重逢心中喜不自胜,于是大方说道:“莫说让给你,送给你都成,你愿意住在这,我就日日给你守夜。”说罢,拿了条棉被在地上铺开就地躺下。

夜阑无声,月影婆娑。

到了半夜,荣泫飞从噩梦里惊醒,一回头却打了个机灵,只见张破甲坐在床上正瞪着两个大眼睛盯着他看。夜色浓重,只有他两只眼里的晶体反射着光芒,饶是吓人。

荣泫飞坐起身急促地问:“干什么?”

“你干什么?”张破甲反问,搅得荣泫飞一头雾水,张破甲又问道:“你做梦了?”

荣泫飞听明白了,准是自己做噩梦说了胡话吵醒了他,自嘲道:“我说梦话了?经常的,习惯了,我这山贼心里有愧,总睡不好觉。”

张破甲紧着问:“怎么,你还经常做噩梦?”见荣泫飞点点头他又问道:“你可记得你做的什么梦?”

荣泫飞道:“这梦里的事本来就是虚的,有时候醒来就忘了。不过还别说,有时候这些梦好像都有关联似的。”

“什么关联?给我说说?”

荣泫飞双臂枕着头又躺下道:“有时候是在戈壁,有时候好像是在战场,总之乱得很。”

“那你方才梦见了什么?”

“怎么”,荣泫飞见张破甲问得这么仔细,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梦而已,至于你这样穷着不舍地问?”

“臭小子,别废话你快说。”

荣泫飞闭眼回忆了一会儿说道:“哎呀,准是你告诉我段老道没死我太高兴,刚才梦见他了,好像是在一间屋子里,和他争执了起来,就这样而已。”

“你可还记得你们争了什么?”

“梦里的话哪能记得……到底怎么了?”

张破甲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方才说:‘去宁夏,阻止他’,反复说了好几次。”

荣泫飞笑道:“这就奇怪了,我从来没去过宁夏”,说罢又想想了道:“细想起来,我这经常做噩梦的毛病还是从遇到……”

“遇到什么开始的?”张破甲见他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便追问了一句,这做噩梦的毛病还是从当年遇到袁敏清开始的。荣泫飞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张破甲也不深究,反问道:“你在这有什么特别的事没有?若是没有,明天就跟我走。”

“走去哪?”

“去找段云泽,天一亮就走。”

荣泫飞打了个咕噜坐起来道:“开什么玩笑,这晋中城里有人要对付山寨,我怎能一走了之。”

张破甲压低了声音道:“我看你走了这寨子就安全了。我恐怕这人对付的不是龙王寨,而是你!”

荣泫飞听到这话不禁愣住了,就他个人而言往日里并未与人结怨,难道是上次在赌坊差点打起来的那人?不对,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要寻仇也不会隔了那么久。还是上次下山喝酒的那件事?也不对,那点事不至于大动干戈。荣泫飞愣了半晌听张破甲在招呼他,这才回过神来道:“谁要对付我?”

张破甲却道:“你可知,你长得像极了一个人——简直是一模一样”

“谁?”

张破甲沉吟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道:“我们几人的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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