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杉!”荣泫飞低声叫了同伴一声,并无人回应,升平赌坊诺大的店面内竟然空无一人,惟有他自己的声音,伴着地上铺装的木条传来轻轻的回响。

也许赵大杉发现了什么所以又下楼去了?

这么一想似乎还能说服自己,他便顺着阶梯下到大厅四下探索了一翻,仍旧是空无一人,而四周墙上并无暗门,可人竟然就这么平白无故消失了。

荣泫飞又回到二层轻轻喊了一声,仍然没有人回答。

太不对劲了,他心中有些发毛,既不是陷阱,人怎么会悄无声息地突然失踪呢?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量四周,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古怪。细想之下发觉,只在他上楼的短短一会儿工夫里,赌坊内的温度似乎一下降下来许多。他试着哈了口气,那呵气在空中迅速凝结成无数小水珠形成一股雾气。

已过了谷雨,气温回升得很快,又是正午时分,就算再是背阴处也不该寒冷至此。这屋里的寒潮是哪来的?

想到这荣泫飞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人一下贴在墙上戒备起来。

四下里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

突然“吱呀”一声!

自那走廊深处不知从哪一间房传来门开动的声音。

“赵大杉?”荣泫飞试探着大声喊了一句,无人应答。

他将八棱锏紧紧握在手中,谨慎地走到走廊口朝着那漆黑处看去。依这赌坊建筑的外观体量,这走廊不可能很深,然而此时看去却是深不见底。

既有古怪便要一探究竟。

荣泫飞从走廊口开始逐一排查,一切都无异样。直至一扇半掩的门前时,隐约听得里面传来“咚、咚、咚”的撞击声。

荣泫飞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推开门向里瞄去。

那屋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男人背对着他,面朝墙壁站着晃着自己的脑袋,正一下又一下的朝墙上撞去。荣泫飞定睛看那衣着背影,似乎就是赵大杉,他喊了一声,那人却愣是没有理睬他。

荣泫飞又喊了一声没有作用,只得朝这人走过去,到他侧面站定一看,堪堪就是赵大杉本人没有错。

他抬手拉了赵大杉肩膀一下,后者的双脚却似长在了地上,牢固得一动不动。荣泫飞又推了赵大杉一把,后者仍旧纹丝不动,只是转过脸看了他一眼。然而这一眼也不已不能称之为“看”,只因那双眼睛里已看不见眼珠,只剩眼白。

赵大杉满脸是血自额头流下,表情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居然又转头朝墙壁撞去。

“这不得撞死!”荣泫飞心里骂了一句,不知他是中了什么招,但显然这赌坊邪门得很。

正在他一筹莫展间,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像是空气被人搅动,转身看去果然见门口站着一人。

这人穿着黑色戒衣头上戴着斗笠,左脸处一条狰狞恐怖的长疤,正是当年在黄土井下拦住他和段云泽,被称为“鸷鸟”的那个男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荣泫飞摸不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一时之间只是瞪着这刀疤脸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对视片刻,须臾这人轻轻动了一下,荣泫飞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连忙拔出火铳指向他,却见那人身子轻轻一闪侧到门边,从他身后现出另一个人来。

荣泫飞愣了一下,松开差点按下扳机的手指朝他看去。

这人看起来年岁不大,身量修长,头上扎着一个发髻,身着一身华丽的瑶锦刺绣的法衣,居然是个神色和蔼、面貌俊朗的道士。

道士?鸷?

荣泫飞的心沉到谷底,这赌坊莫非和段云泽当年追查的事有关?段云泽的死和顾千行、南山法师脱不了关系,既然鸷鸟出现在这里,那眼前这个人必然是其一丘之貉,只是他们为何出现在这赌坊之内?

他心里虽然觉得茫然却也不敢怠慢,手中的枪管仍旧死死盯住眼前的人。

那年轻道士看了他片刻,朝鸷鸟示了个意,那鸷鸟得了令忽然暴起,瞬间就扑到了荣泫飞面前。荣泫飞见状连忙扣动扳机,不想此时右手却早被这人钳制住,“砰”的一声,火药射向屋顶,在空无一人的赌坊内发出一声巨大的回响,振聋发聩。

鸷鸟旋即抓着他的右手又向墙上猛地一砸,迫使他因剧痛撒手放开了枪,随后将他手臂一拗,一勾他膝后,三两下便将他脸朝下制服在地上,而他原本左手执着的八棱锏也滚到了一边。

荣泫飞被死死压制在地板上,虽试着想要反抗,却发现这人力大无穷,除非是有段云泽那样的神力,不然硬碰硬自己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这人抬起手,荣泫飞以为他要杀自己,正静静等着,不想他竟然只是撩开自己脑后的头发,看了一眼他的后脖子,朝门口的道士摇了摇头道:“并无胎记。”

屋内昏暗,那衣着华丽的道士见状走上前来,站在荣泫飞身侧俯视,又将他背后的衣领向下拉了一些仔细看了看,沉默着慢慢踱回屋门口像是在思量什么。

“你们跑不了,”荣泫飞被钳制在地上动弹不得心中窝火,嘴里说道:“外边都是官兵,枪声马上会把他们引来。”

那道士听了耸耸肩冷笑一声,转过来道:“无人能听见”,说着看一眼撞得头破血流的赵大杉又,轻蔑地说道:“愚蠢,你们在我的幻境里,只要我愿意,这人便能就此撞死在这里。”这道士的嗓音温声细语,说得却是要人性命的狠话。

“是你们杀了段云泽。”荣泫飞愤恨地说了一句。

那道士闻言和鸷鸟对看一眼,顿了顿对鸷鸟吐了一字“杀”,便衣袂一闪,消失在屋门口的黑暗里。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荣泫飞一听之下便知他是授意不留自己和赵大杉的活口,于是几乎是立刻挣扎起来。那鸷鸟一时大意,手一松,荣泫飞趁着机会朝旁一滚左手抓起落在地上的火铳,一咕噜爬了起来,将枪口对准鸷鸟大喊一声“别动”,随后又捡起了地上的八棱锏。

“你们所来为何?”荣泫飞问,鸷鸟只是盯着他,并未回答,荣泫飞又问:“方才那人是谁?”

鸷冷哼一声道:“你不配知道。”说着抽出佩剑暴起,荣泫飞举枪对准他,怎料这人向一旁一闪身影,居然从赵大杉的背后探了过来,荣泫飞顾忌赵大杉无法开枪,一时间鸷已经到了他跟前。他匆忙中举起右手的八棱锏一挥,两件兵器相撞,在小小的屋子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

鸷的力气极大,荣泫飞挡开一击又接连拆了几招,却也不免后退了好几步才收势停在屋门前。刚稳住自己的身子却感觉背后劲风刮过,幸而他在绿林几年身手敏捷了不少,于是连忙向旁一避,果然从背后黑暗的门洞中窜出一个白衣人影来。

来者浑身上下穿着一件宽大的夏布白袍,长发松松地扎了一根麻花辫甩在背后,脸上用白色的麻布绑带一圈圈缠住,仅在眼鼻处留下空隙。

这人势头异常凌厉,飞身进屋还未停稳身形,就转身朝着荣泫飞攻来,荣泫飞瞧见他手中的兵器,居然是那柄金蚕丝制成的拂尘。只见此时金蚕丝被这人内劲所击,笔直地拢在一起竟如刀剑般向他直直戳来。

荣泫飞举起锏来,拼尽全力挡过这一下,口中喊道:“顾千行你这老贼!”

那人收回佛尘原地跃起,凌空抬腿就朝荣泫飞胸口踢去,荣泫飞躲避不及,只觉胸口剧痛、身子一轻就飞出了屋去,这一下威力极大,使得他身子撞断过道的木栏杆,从二楼摔到了一楼。

荣泫飞摔在一楼的桌上浑身发闷,身子一时动弹不得,脑袋里嗡嗡直响,心中却明白、焦躁起来:那个鸷,怕是穷尽他一身本领也未必对付得过,现在顾千行又来了,纵然他想替段云泽报仇,眼下却恐怕连赵大杉都救不了。

荣泫飞瘫了半响,最先恢复的是听觉,耳边喧哗不已,眼前似乎有灯光、人影在晃动。他慢慢睁开眼一看,竟见一楼大堂内灯火亮堂,赌客齐齐。一扭头,赌桌旁还倒着头破血流的赵大杉,四周的赌客都用怪异地眼光看着他们。

“滚、滚、滚!”

楼上有人叫嚣,荣泫飞双臂支着,只觉得浑身都疼,艰难坐起来一看,见二楼的栏杆果然被撞断了一段,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站在那里嚷道:“狗怂的,没钱还敢来升平赌坊?滚出去!”

荣泫飞见此情景呆若木鸡,愣神的功夫已经有人过来往外轰他们。

他架着赵大杉半推半走地出了赌坊的门,此时已是灯火阑珊,夜已深了。

明明记得进去的时候还是正午,日头光芒万丈,才一会儿工夫怎么月上西楼了?

那看马的兄弟还等在外边,见了他赶紧跑过来接住赵大杉问:“二当家怎地进去了这么久,这么狼狈,有没有查清是谁搞鬼?”

荣泫飞疑惑道:“我进去有多久?”

那人答道:“您午时进去后一直没有出来啊。”

荣泫飞听了默不作声,突然想到了遂角他们,连忙回头向一旁的酒肆看去,竟见官兵已经悉数撤走,拿这去问,那寨子里的兄弟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申时那些官兵好像得了令就都撤走了。大当家得先回寨子料理这烂摊子,就让我在这等你们。”

荣泫飞听了讶异,今日这一切都太不寻常、太诡异,想了半天他道:“我们进赌坊后,可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那小兄弟被问得莫名道:“没有啊,就跟平常一样,要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大当家哪能放心留下我们回去。”

荣泫飞道:“你带赵大杉回去。”

“那二当家你呢?”那兄弟看着荣泫飞的样子有些不放心。

“我一会儿自会回去。”荣泫飞打发走了他们,舒活了一下摔得生疼的四肢,牵着马在街上慢慢走着,努力回忆今天的一切,看看有没有什么怪异遗漏的地方。

突然,身后的异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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