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隐儿在龙王寨歇息的这些日子里,都是有别人给她送来食水,荣泫飞整日不是和遂角还有几个先锋一起商量事情,就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不出来,一日里几乎是见不到一次。

这日过了申三刻时,天快擦黑,却见他整装带着两个弟兄,从马槽牵了马出来似是要下山,遂角在一旁细细叮嘱。

孙隐儿看那架势像是有事发生,心里有些担心荣泫飞,但见他们乱哄哄一片也不好上去细问,便到一旁拉住了张果儿问起缘由。

张果儿此时也已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虽然比孙隐儿还小一岁个头却比她还高了一个,只因和遂角他们相识的早,因此总被当做孩子看。这次下山没有他的份正心里憋闷,见有人问起便半是诉苦地说起了原委。

原来是寨子里的左先锋岳中山,四日前说是下山去赌坊玩几把,可两日过去了却一直未归,和他平日交好的一个弟兄下山去寻他,竟也弄得迟迟未归,寨子里担心出了事,便由荣泫飞亲自带人下去寻找。孙隐儿寻思奇怪,城镇热闹,这帮土匪又是血气男儿,下山流连几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张果儿不以为意道:“孙小姐你这话没错,再说本来这城里晚上就有宵禁,夜里寻欢必是得天亮了才能回来,但无论如何不能两日不归。你有所不知,咱们龙王寨的人就算进城消遣,过了一夜也必须回来,免得让仇家或是别有用心的人有隙可乘,这是大当家和二当家立下的规矩。包括他们两在内,寨子里的人向来都严守这条规定,中山大哥是先锋更应当严守,就算酒醉也不该两天都不回寨子。如今去找他的人也失踪了,这不是蹊跷得很吗?”

孙隐儿听了张果儿说的规矩,心中也觉得蹊跷,便不再多说。

却说那荣泫飞带着三人乘着天色还早先下山,等到夜幕来临那升平赌坊开了门,这才现身,扮作寻常的样子进去。

要说“赌”,其实是在中原早就普遍的一种娱乐载体,只是一直到汉代,才成了为“财”而兴的一种手段,到了唐宋更是风靡一时。虽然历代禁赌,但在风雨飘摇的晚明,赌博却大行其道,不可谓不是亡国之戏。

这间升平赌坊可不一般,赌和高利贷只是它的门面生意,其实内里鱼龙混杂,买卖火药、贩卖人口、赃物转手、雇佣打手杀手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在这里交易,你若想知道城中内外最快最准最多的消息,到得这里来准不会错。都说这里的老板是地狱来的罗刹轻易不会见人,他若是亲自出面那就是有人必死无疑。

是夜赌场内与往日荣泫飞来耍时并无二致,博戏的人三五成群、吆喝下注,有的人衣衫褴褛,一看便知已是衣裳夹袄都押当,一贫如洗还来痴望翻本。满屋子各色人等混在一起,此刻都全无身份估计。有下力人的汗臭味,也有那有些身价的人浑身的烟味。再有钱一些的,升平赌坊还设有包房可供打马吊。

三人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没看出有什么异样,只得去问那赌坊的伙计。只是每日赌客众多,那伙计也不曾记得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过。

三人在城里逗留了一夜,翌日天一亮便赶回寨子,遂角听了荣泫飞的叙述面色有些难看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失踪了两个弟兄和赌坊并没有干系,既然和赌坊无关,莫不是……打劫粮草的那波人干的?”

荣泫飞却不以为意,那些人当场毙命,不可能有人回去通风报信。

他这么一说,遂角道:“狗日的,难道这赌坊闹鬼不成!这事必然是冲着我们来的,我已派人去打听,城里并没有其他人口失踪,唯独是我们接连失踪了两人。此事非同小可,荣弟咱们得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荣泫飞听了一时也答不上来,两人商量不出个结果,当下便决定还是由他先将孙隐儿护送回去,了却一桩事情。遂角在这边先派弟兄每日去找失踪的两人,若还是找不出个结果那便等他回来再一起做打算。

荣泫飞给孙家的粮队换上马车——要比人的脚程快上许多,只用了八、九日便回到了西安。

然而等到了西安刚歇了两日,便有遂角派来的人紧随其后来报晋中出了大事。原来张果儿逞强,自己趁着不注意,偷偷下山去找人,没想到竟也一去不返。这张果儿是遂角亲弟弟一般的人物,遂角恼恨着急,便亲自带了一队人,携了火器佩刀下山找那升平赌坊要人。晋中的官府虽不作为,然而这些天贼匪频繁进出城内早就引起了他们的不满,如今居然公然带队进城,更被知州视为挑衅,因此业已派了人马去围捕遂角等人,那赌坊大白天并没有开业,如今一干人等均被围困在赌坊旁的酒肆里。

“糊涂”,荣泫飞听了大怒:“张果儿这小子太任性了!”

然而惊动官府的事已成事实,多说无益,兄弟们的性命危在旦夕,只能想法挽救。当下荣泫飞牵马出来要走,孙隐儿主动表示要和他同去:“那边不知深浅,你这边一共才三个人,我带几个护院陪你去。”

荣泫飞却道:“如今是官府出面,我若带了大队人马事情更不好收场,人少才好。”说罢带人就走。

昼夜不歇、策马疾驰,三人两天就赶回了晋中,恰是正午时分,甫一进城便朝着赌坊的方向而去,果然见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酒肆。荣泫飞着人去打听,原来地方库银空虚,兼又日日担心起义军会攻城,那知州也是个怂人,早就做好准备万一张献忠或是李自成攻来,便开城投降。因此晋中成内的地方兵丁疏于训练,早就安逸惯了,知道那酒肆内困着的都是素来刀头舔血的亡命徒, 因而不敢贸然攻入。

“那酒肆里原来的客人呢?”荣泫飞小声问去打探的人。

那人回答道:“大当家一早把那些人都赶出来了,只留了酒肆的掌柜,并无大碍。”

“没有闹出人命还好”,荣泫飞定了心,又看了一眼一旁的赌坊道:“这里面必有古怪。”

“二当家有何打算?”

“这边一时半会无碍,官府既有意要为难我们,那我便从源头查起。”说罢,便留下一人看马,自己带着另一人潜进赌坊。

这升平赌坊此时尚未迎客,一楼大厅昏暗幽沉,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味、烟味和银钱特有的气味。大厅两边靠墙是两座通向二楼的木梯,荣泫飞示意身边的弟兄,一人一边向楼上搜查,那人会意,两人朝着墙两边靠去。

楼梯踏面上的木条被踩出“咯吱”的声音,荣泫飞微微弓着背走到二楼。二楼有条长而窄的走廊,延伸处昏暗不明,荣泫飞踢开走廊口的一间屋子查看,并无甚怪异,遂又退了出来,等那兄弟跟过来两人再一并往里走。

时值正午,二楼却比一楼更加阴冷暗沉,似乎屋外的阳光根本透不进一丝一毫。荣泫飞心下觉得古怪,偌大一个店面,怎么连一个看店的人影都看不见,楼上楼下静得悚然。

太安静了——人呢?

荣泫飞警觉起来,是啊人呢?那本该从另一座楼梯上来的兄弟并没有跟来。

他小心翼翼退出走廊,朝另一面墙走去,等到了楼梯口站住探头往下一瞧,背上瞬间起了一阵冷汗——楼梯、楼下,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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