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年复年,曾经那些诡谲惊心的事,却就在这时间的长河里变得无声无息,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也可能,这一切的平静都只是暗流涌动,终有一天会滚翻水面,搅出风云,就像起义军在长久的困顿中,忽然再次发力直指鄂中,使得朝野震动。
这日从晋中的龙王山下经过一匹运送粮草的车队,行经此地时,车队中有人提议休整。为首的一人转过身来道:“不行,此地太偏远,往前走一段进了城再休息。”这人虽然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青色盘领衣的男装,但却肌肤胜雪、嗓音清脆,正是三年前西安府里那个刁蛮任性的孙隐儿。只是今时今日,她灵秀的脸上已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坚毅的神色。
“大小姐,我们一路马不停蹄累得紧,您看这里青松翠竹,何不歇歇脚。”有人又说道。
孙隐儿斥他道:“无知!这里人迹罕至,正因青松翠竹,你才看不见那郁郁葱葱中隐藏着什么凶险,我说进了城再歇脚。”
当下不再有人多话,一行人这么往前走着,孙隐儿心中却越加不安起来,这地方也太安静了,暗礁险滩,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没走多久忽然一阵骚动,从四面林子里扑出十几个手持大刀的汉子朝他们围拢过来,见着人就砍。
“抢粮食的!”孙隐儿心中一惊,迅速掏出火铳就是一枪,正中迎面朝她冲来的一个悍匪胸口,接着又举枪打中了一人,只是匆忙之中失了准心,一枪打到那人的左肩,再一枪打了个空,反倒是激怒了来者,千钧一发来不及再装铅子,她用力将火铳朝前抡去,“啪”地甩在这人脑袋上,将其打翻在地。
“走不了了。”孙隐儿料想这些劫匪应是早就得了消息在这埋伏,他们有备而来,想要带着粮车离开,那必是要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这些人来得突然,攻孙隐儿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眼下队伍中,多半运粮的护院还没抽出兵器,匪徒的刀就已经砍了上来。
形势万分危难间,孙隐儿忽然听到背后一声炸响声,那是火铳发出的声音,然而火铳价贵,且寻常人不易得,因此在他们这行人中,能用到火铳的也只有她而已。
是什么人?这些人竟然还有火器?
孙隐儿回身看去,见不远处倒着一个山匪,脑壳已被火铳里飞出的铅子打烂——端得是好枪法!
此时马蹄声碎,呼号声起,但见前方的山道上几个人影骑着骏马飞驰而来,搅得尘土飞扬,她一瞥之下,见那为首的竟然是一匹空着马鞍、无人的黑马。未及她回过神来,那抢粮的匪徒中便有一人朝她挥刀砍来,只听一声炸裂声,这人还没到她跟前就扑倒在了地上,后脑勺上一个血窟窿正往外冒着热血。
孙隐儿再朝前看去,见那为首的骏马上翻起来一人,原来方才这人脚挽马镫,倒挂藏在马身一侧,头从马腹下探出射杀了眼前这个悍匪。
好精准的枪法,好灵巧的马术!
孙隐儿心中赞叹不已,却见那人越驰越近,到了她身侧忽地一伸手,将她捞上了马背,孙隐儿贴在那人怀里,慌乱之下发出一声惊叫,那人却低声呵道:“别动。”
她只觉得这人手臂结实、大力,伏在马背上,眼见这波人很快就肃清了抢粮的劫匪,心中暗暗心惊:骑马的这批人,不过四、五人,却仗着铁蹄、火器,将远超自己一倍人数的敌人杀得片甲不留、没有活口,一来是身手好,而来下手也确实狠辣。
这几人骑在马上又转了一圈,见再无遗漏,这才纷纷下马,只有掳过孙隐儿的那人还骑在马背上。
“二当家,都死透了。”下马查看的人中有人朝着这人喊了一句,后者才点点头翻身下马,又朝孙隐儿伸手过去。孙隐儿这才看清,这人五官立体、刚毅,昂藏七尺,仪表不凡,但也不敢细看怠慢,握着他的手自己也滑下了马来。
这人四下看了几眼对其余几人命令道:“把兵器都缴了,中山,你先回去叫人来把尸体收拾了。”
那叫中山的人得了令翻身上马就往山上跑去。
“这波人也是土匪。”孙隐儿看出了门道,又瞧了一眼自己那帮死伤参半倒在地上的家丁护院,心中担忧。若是眼前这些人要抢粮,他们可是再无回击之力了,这么想着,赶紧捡起自己的火铳紧紧握在手里。
“你紧张什么?咱们又不抢你做媳妇。”有人看到她的样子上来打趣她。
“少废话”,将孙隐儿掳上马背的那人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掌道:“去看看他们伤势如何。”
那人讪讪地跑开,孙隐儿朝这“二当家”看去,却越看越觉得眼熟,到最后,她几乎是张大了嘴惊呼道:“是你!是那个笨蛋!”
“还是旧相好呀。”那被赶开的伙计又凑趣了一句。
“闭嘴”,这人朝他斥了一句,又转头对孙隐儿道:“别来无恙,孙大小姐。”
孙隐儿吃惊不小,眼前这个身手矫健的男人,居然就是当年那个初到她府上,直肠子又有些傻气的荣泫飞!
“你还活着?”孙隐儿见了他如今这模样,突然有些说不出的高兴,口中发问:“这几年你跑哪去了?”
荣泫飞却神色冷峻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随我回寨子。”
孙隐儿听了有些犹豫不决,又见自己的那些护院都受了伤,一时半会不能上路,确实是该先找个安稳的地方处理一下伤情,当下便同意了。荣泫飞令她同自己骑同一马匹先回寨子,一路无话。这一回孙隐儿坐在他身后,双手搂着他的腰,见他后背宽阔结实,人也沉默寡言,当真是与过去不同了许多。
到了寨子里半日,荣泫飞着人给孙隐儿带来的护院看伤。原来那支在山下埋伏他们的人是离这稍有些距离的另一股山匪,因探子得了消息知道有粮草过境,便事先绕到他们前头在此埋伏。这事被遂角和荣泫飞得知,两人向来不抢百姓粮车,又厌恶别人在自己的山头犯案,因此也早就布置了一通,那伙山匪只看眼前甜头,哪晓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荣泫飞一网打尽。
孙隐儿谢过两人,吃了点食水,又检查了护院们的伤情便去清点粮车。
“不会少你的。”背后响起人声,孙隐儿回头看去,见是荣泫飞腰间一侧别一把火铳,一侧携一柄八棱锏,正站在她身后看着自己,不觉脸上发烧,回过身摸着粮袋道:“干嘛无声无息、偷偷摸摸的。”
“这是我寨子,我明明是光明正大走过来的”,荣泫飞笑道:“这批粮草是要运回西安?”
孙隐儿点点头“嗯”了一声,荣泫飞问道:“外面兵荒马乱,怎么你一个女孩子家做这么危险的事,你兄长呢?孙公子他怎么了,还好吗?”
“大哥他很好,只是这几年忙的很,时常出门远行,有时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就算留在西安,也经常有门客来访,几个人在屋里嘀嘀咕咕,多事之秋他也是为一大家子烦恼。如今柜台上的事大多交给文泰和我打理。这是运送的最后一批,虽然西安的粮仓里还有储备,然而如今战乱,连行军的都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老百姓就更加不能不紧醒着点,有备无患才好。”
荣泫飞得知故人都好,微微点了点头,余隐儿看着他如今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感叹,又问:“皇上下了罪己诏,天下大赦,你何不离开此地?那个和你一起的道长呢?我听大哥说你们盛京一别就再也没见过面。还有……还有那个袁姑娘,你可曾找着?”
荣泫飞沉着脸道:“袁姑娘已回自己家中,段道长不在了……他死了。”
余隐儿闻言惊诧,她只听孙梓于说过在盛京的时候,那道长遇到了仇家,两下分开离城,却不想从荣泫飞口中得知原来他已经死了。这中间究竟发生何事她并不知晓,然而见荣泫飞面露不悦便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两下有些尴尬只好问道:“一别三年,你还好吗?”
荣泫飞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道:“当响马,快乐多,骑马喝酒,也就如此。”
孙隐儿见他已全然不是当初那个不满二十,只知跟在段云泽身后的的傻小子,如今英姿飒爽,一身草莽侠客之气,不禁对他另眼相看。更何况方才在她危难时,他又那样救了自己,她从小无父无母,长这么大,除了兄长以外,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护过她,心中便又有了了些说不出的感觉。
孙隐儿扭捏了半日,才又说道:“我那些护院都受了伤,恐怕……”
“你大可放心”,荣泫飞道:“昔日多得你们孙家照顾,今日我必投桃报李。我已派人快马去孙府报信,你在我这安心休整就是。另外,你们也损失了几人,到时候,我会亲自护送你的粮队回西安。”
孙隐儿听了心中高兴,遂露出个俏皮的笑容道了声谢。荣泫飞久在山中,偶然下山去耍,见到的也都是笑脸想迎的脂粉演戏一般的表情,因此乍见了孙隐儿明亮的笑容心里也很是高兴。
只是不久,龙王寨便起了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