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相云也是当地一个颇有名声的人了,家里养着壮丁护院,是以就算是八、九、十人的队伍冲进来也是不必担心的。

然而这世上向来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股人马好对付,一、二人的潜入便是防不胜防了。

夜里,王相云的护院来报,说是龙王山上的土匪聚集在了大院门口要问个究竟。这王相云是何等傲慢的人,一问之下得知他们的大当家遂角并不在其中,便安了心着护院去把人赶跑,自己则回到屋内抽起金丝熏。

正吞云吐雾间,忽然又听得有人进来,王相云斜靠在榻上,埋着头不耐烦道:“饭桶,这点小事要还要来问个几次!”话音刚落脖子上一凉,他拿眼一撇,居然是遂角和一个陌生面孔潜了进来。那人他虽从没见过,却又觉得有些眼熟。

两人捆了王相云押着他从院落后面出来行了一段到了一僻静处,王相云“哼”了一声对身后的两人道:“原来前院那几个是调虎离山。”

那个陌生面孔道:“少说废话,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王相云抬起头来草草看了一圈有点纳闷,遂角凑上来道:

“荣弟,他不太认得,但他底下的家丁可熟识”,随后又对着王相云道:“前头就是被你折磨死的那人家的院落。”

王相云听了脸色微变,嗓子沉了下来道:“你们要干什么?”

遂角道:“你个鳖孙干的造孽事,屎盆子都扣到老子头上来,想得美。老子方才在你屋子的案几上留了‘海叶子’,你不是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吗?他老娘是个姨太太,老头子死后,母子二人被你欺负了这些年,你猜猜他们见了‘海叶子’,会不会拿钱来赎你这条命?”

王相云这回真急了起来,口中直嚷嚷,惊动了院子里的人。有人出来开门来看,荣泫飞走上去表明自己是带了祸首来请罪的,那开门的人有些犹豫,却又见他脸色和善,一时拿捏不准便请他等着,自己则回屋去喊人来。

过了片刻,屋子里走出一对老夫妇,便是死者的父母。两位老人听眼前的后生说明情由有些将信将疑,荣泫飞做了个手势,遂角便将五花大绑的王相云推了过来,逼他自己说出实情。那王相云起先硬是不出声,荣泫飞便警告他要是不说就带他回寨子去。王相云知道上了龙王山他家中兄弟决计不会拿钱赎他的,这才松口承认,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说了出来。

等他坦白完,遂角说道:“我便是龙王山、龙王寨的寨主,漏夜前来不带一兵一卒,这番诚意希望两位老人家明白。这厮假借我的名义绑票杀人,今日带他来,就由你们处置。”

那家人见王相云说的这样仔细,连枝叶末节都分毫不差,大家又同是乡里,素日便知他的品性,因此当下便了然于胸。

那老妪想起死去的儿子又天昏地暗哭了起来,老头着人把她扶回去,复又对遂角及荣泫飞二人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若不是有你们这些山匪,何至于养肥这种贼人,这脏污东西不要留在这里,我家不会对人动私刑。还请二位把他看好,明日一早我便去衙门说明原委,届时也请两位把他交来。”说罢,就关门谢客,留下面面相觑的遂角和荣泫飞。

遂角看向荣泫飞问道:“这……现在如何,还把这厮带回寨子?”

荣泫飞也一时没了主意,本来想将王相云交出了结此事,不想还要拖到明天。两人当下商议了一下,决意还是先将人带回山寨。

“这厮定会上下疏通,到时齐齐整整回去继续作威作福。”遂角小声地说道。

荣泫飞低声回答道:“至少当地的百姓不会再与你为难了。”

两人沿着墙角一路商量走着,一不留神,忽然那王相云就快步朝前跑去,一边嘴里“呜呜”哼着,原来前头走来两个宵禁巡逻的衙役。

那两个衙役见暗里突得冲出一个五花大绑口中塞布的人,也着实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再看,见这是个穿着精致的老爷,连忙上去扶住他,将他口中的布团取出询问缘由。

王相云口中得了自由立时高喊道:“抓、抓钦犯!”原来方才路过白天的市集,他偶然窥到了布告墙上贴着的告示,其中就有荣泫飞的通缉告示。“那个杀人的朝廷钦犯,就在那里,快,杀死他也是大功一件呀!”王相云一边嚷,一边频频抬起下巴朝着荣泫飞他们躲藏的角落示意。

遂角同荣泫飞原在暗处,刚要去追,见王相云已经到了衙役身边,心知不好,便一时站在暗处没有出来。那衙役原来也不曾注意到他们,然而经王相云一喊,再一看,果然见墙角那隐隐约约有人影,那两个衙役中的一个按着佩刀,立刻就朝着他们小心翼翼走了过去,另一个正留在原地给王相云解着麻绳。

荣泫飞眼见只过来一个衙役,不动声色抬手轻轻拍了遂角的手臂,低声却铿锵有力地说了一句“分开”,话音刚落,遂角已经会意,两人立时分头向两边跑去。那衙役一愣没料到这一出,一时不知该追着谁去,愣神的功夫两边就都已经追不上了。

荣泫飞绕了一个大圈才回到龙王山,和在山下等他的遂角汇合。

翌日,张果儿下山打探了消息回来,说是苦主家一早到了衙门击鼓鸣冤,却不见王相云的影子。知州派了人去王家找人时,那王相云还正躺在榻上和小妾厮混。知州本就得过他不少好处,当下就草草下堂,老百姓聚在一起去王家闹了一场也闹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果儿说完,遂角朝荣泫飞看去,见后者抱着双臂闭目低头,站靠在墙边没有说话,于是嘱咐张果儿几句就让他出去了。

“王相云倒是眼尖”,遂角打破沉默道:“还好你也反应快,那巡逻的衙役也就两人。不然插翅难逃。”

见荣泫飞仍旧没有说话,他想了一会儿,咂咂嘴,有些试探地说道:“既然你哪都去不得——你也确实哪都去不了,干脆……干脆就留在我这龙王寨……你别误会,我不勉强你当匪,你愿意留下,我一定好吃好喝待着你,我只是不能眼见你冒险。城池关隘都有通缉令,你是哪个府都去不了的,更别说要回松江府那么远,要在村镇上混混倒还好些。其实不必我说破,你自己心里明镜似的。”

荣泫飞听了他的话微微睁眼,鼻子里长出一口气,仍旧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言语。

遂角叹口气道:“我明白你,原本清清白白的人,却一夕之间落得这样的境地。”

“这没什么可说的。”终于荣泫飞小声嘟囔了一句。

遂角道:“这就是你眼下所处的境况,你总要面对”

荣泫飞轻轻道:“难道我有错吗?”

遂角道:“哼,你是没错,可你看我,我又何曾有错?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眼下你既不能改变处境,不如去适应它,这才像个男人。自己好好想想。” 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一连两日,荣泫飞都一人待在屋里,不吃不喝只是发愣。第二日晚上遂角耐不住性子,重重推开门进屋,见荣泫飞仍旧躺在床上,不禁怒道:“你可想通了,我劝你留下是要你像个人样,不是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

荣泫飞躺在床上,两手枕着头,双眼闭着,悠悠地回答道:“我留下。”

“你说什么?”

“我留下。”

遂角听了心中一喜,道:“你可下定决心了?”

荣泫飞睁开眼道:“是,只是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何事?”遂角不解。

荣泫飞坐起身,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个王相云,还有那家苦主,事情如何了?”

遂角叹口气道:“乡亲这边倒是没问题了,姓王的却是个麻烦,倘若他报复——”

“不是说他还有个异母弟弟吗?”荣泫飞打断他道,声音非常低沉:“你不是说他们不睦已久。”

“确实如此”,遂角答道:“他老爹生前虽然有好几房姨太太,但一共就这两个儿子,王相云是大房生的,老头子临死的时候把家业都留给了他,只可惜这王相云到现在还没生下一男半女,我看八成是他下边有毛病。他弟弟王相奎的娘本来就不得宠,老头子死后,王相云更是排挤欺压这两母子,这王家大院都快没有他二人的容身之地了。”

荣泫飞听他说完,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头来问:“那他可有想过取而代之?”

遂角答道:“王相奎也不是个和善的人,只是王相云嫡出,又是老头子传了当家钥匙的,这才引得如此。”

荣泫飞冷笑一声,声音平淡、出奇冷静地说道:“那我们就送他一份大礼,杀了王相云。”遂角听了一怔,盯着荣泫飞与自己对视的双目,看他眼神分外冷漠,忽然觉得后背一凉。荣泫飞见他不语,嘴角轻轻一扬道:“养虎为患。你许他好处,他却陷害于你。他还要叫衙役就地正法了我。如此,死不足惜。”

遂角看他似是有了主意于是道:“他是死有余辜,你想怎么做?”

荣泫飞道:“前天打草惊蛇,王家大院这两日想必守卫森严。过一阵,等他松懈下来,我必亲手结果了他。到那时,我就安心留在你龙王寨。”

“好。”

不再赘述,过了半月,王相云被发现溺死在自家的澡盆子里,王相奎作为王家唯一的男丁,理所应当继承了全部家业,并接受了前者大部分的生意关系。

自此,荣泫飞便在龙王寨安顿了下来,在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便是遂角过去追随过的张献忠在谷城再度起义。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