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路上行人寥寥,荣泫飞同段云泽默默前行,此时对面走来一个白发老头,撑着个黄布幡子上书“神卦”二字。那老头一边慢悠悠走路一边摇头晃脑地吟着:“老运好来少运强,中年辛苦受张忙,中年长忙不好紧,老来必定有福享,都找我半仙来算一算,指点迷津解忧难。”
这算命的四处晃悠了一天也没做成几桩生意,眼下天色渐晚,好不容易瞧见对面背光处来了两个人自然不肯放过,遂迎上去摆出一副通晓阴阳的样子来道:“两位老板行色匆匆,容我卜一卜给你们算上一卦指点前路如何。”话刚说完,人到了眼前才看清这两人中有一人穿着道袍,白面长身气度不凡,原来是个同行啊。
两人看了他一眼就要走,可这卜一卜也不真是什么潜心修道的老实道士,仗着怀中有些窥天鉴地的本事便要出来多赚些银子。见好不容易遇着两个人哪里罢休,连忙仗着眼力去拦那个看起来老实的年轻小子道:“小后生,算上一卦再走呗。”
荣泫飞为了这一阵的事心中正烦躁,便没好奇地说了句“不算”,怎料卜一卜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不怀好意道:“留发不留头,小兄弟不想算算命到几时吗?”
荣泫飞闻言一惊,这才想起自己没有戴那瓜皮帽,连忙摸了一下脑袋警惕地看着这老头。
卜一卜握着幡杆揣着手道:“就算一卦,算卦看相都行,老朽也是混口饭吃。”
荣泫飞见了他那模样觉得实在面目可憎,刚要开口去赶段云泽就已经伸手去拦卜一卜,那卜一卜趁机拉住段道士的手“嘿嘿”一笑就去看相,须臾皱起了眉道:“俗话说左先天、右后天,左两成、右八成,能不能让我再看看道兄的右手掌。”段云泽冷冷一笑伸出右手,卜一卜看了半天脸上的皱纹又深了许多,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倒把荣泫飞吓了一跳。但见这算命的撑着幡子爬起来道:“小老儿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尊驾是超脱三界六道之外的高人啊,真是班门弄斧,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段云泽冷冷一笑抬脚便走,卜一卜赶忙拦上来道:“道兄虽有登峰造极之艺,不过命徒坎坷,不知眼下要去何处,不如求上一卦。”说着就从自己斜背的布包里掏出一个签筒递到段云泽的面前,段云泽并不再搭理只管往前走。卜一卜见状抓起手里的签子就朝他背后扔去,段云泽伸出两指夹住一签看也未看便甩了回去,那老儿急忙接住那支竹签一看,脸色一变惊道:“泽风大过,下下卦,道兄此去凶险,万万不可。”
段云泽道:“生死有命,多谢良言。”言毕,带着荣泫飞便飘然而去。
两人避走一路小心着回到客栈,上了楼到了客房门口荣泫飞敲敲们,果然传来孙梓于的应答声,荣泫飞报了名字就听到里面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门一开便看到孙梓于关切的脸。后者见了段云泽连忙把两人让进屋去道:“荣弟你去了哪里,发生什么事了。你着四喜回来自己却不见了,我见你彻夜未归,去了袁姑娘府上找你,他们只说你突然病了要静养,硬是拦着不让我进。”
段云泽站在一旁并未说话,荣泫飞知道这是袁敏清的主意,又不想让孙梓于惶恐担心便道:“确实是病了,路上急着赶路没注意,一歇下来就发作了。”说着一边将包着八棱锏的布包背到身后,两头在胸前打了个结。
“那你现在如何?”孙梓于问道。
荣泫飞答:“好多了。”
孙梓于闻言松了口气,吩咐家仆去把窗关上道:“初春寒冷,别再病了”,随即看看段云泽又看看荣泫飞问道:“段道长也来了盛京?你们两个怎么碰上的?”
荣泫飞深吸了口气道:“孙公子,这便是我要和你商量的了。我如今有些事情得先离开此地。”
孙梓于道:“盛京的事已经办完,可是我接下来还要去谷城,你——”
荣泫飞赶紧道:“无妨,你的事要紧,我自己先走就是。”
孙梓于点点头喊过四喜道:“我这里用不着许多人,你带着四喜路上有个照应。”
荣泫飞感激道:“那多谢了,我即刻——”话还未说完,就听外头一阵骚动,段云泽已经箭步到了窗口,荣泫飞预感事情不妙也跨步过去撩开窗子一看——火枪营已经包围了客栈,人群中还有顾千行。
“来得这么快!”荣泫飞小声咕哝了一句,回头看了一眼表情茫然的孙梓于对段云泽说道:“不能连累孙公子。”段云泽应了一声并无他话,荣泫飞一急道:“我先出去会会这厮,这客栈总有后门,你们趁机从后脱走。”话一说完,却见段云泽扭头看着自己眼神复杂,荣泫飞被他看得浑身别扭遂胡说道:“你看什么,是不是太感动了,你可别倾慕我,我不好这口。”
段云泽听了他这话却突然笑了一下,虽只是瞬间荣泫飞却看得出他笑得真心。这时孙梓于在一旁急道:“荣弟,你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
荣泫飞满心愧疚道:“是有些麻烦——你放心,我绝不拖累你,你先带着他们下楼,等我去——”
“不可”,段云泽突然阻拦,告诉他方才来时他已留心过这客栈确有后门。下了楼梯到掌柜柜台右手边有个帘子,里面就是厨房,厨房有门通着后巷,说完就要一干人等先行离开。
荣泫飞争不过他,也知自己不是顾千行的对手,又有孙梓于在这不能连累,于是咬咬牙说了声“好”,匆忙收拾了些东西,一行人便下了楼。
段云泽最后一个从木梯上走下,荣泫飞让孙梓于等人先去后厨等着,自己则留在大堂眼看着段云泽走下来,迎上去很想说些什么却只一时语塞。段云泽催他快走,荣泫飞开口道:“你……你一个人……”
段云泽看他这样不禁笑道:“我若能留得这条命在,与你定当后会有期。”
荣泫飞闻言再不废话,后退一步朝他深鞠一躬又抬手抱了抱拳,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随后面向他缓缓后退几步正欲离开。
忽然一片“砰、砰、砰”轰鸣之声传来,扫得屋内瓷碎木裂,原来是顾千行在外头已经下令开枪,誓要杀得片甲不留以免后患。原来坐在堂内饮酒吃饭的几个客人已全都中枪毙命,一时火药味、血腥味混成了一片。
这时孙梓于带着人冒着火枪弹药从后厨跑了回来嘴里喊道:“快走、快走!”说着拉起荣泫飞就逃,荣泫飞跟他跑出后门到了巷子里,忽然听到前厅传来一声爆炸声,心中一哆嗦甩开孙梓于的手就往回跑,急的孙梓于在后头大喊。
一路跑回厨房时,见那原先隔着厅堂的帘子已经烧了起来,厨房中锅碗瓢盆也震碎了一地。他隔着那烧着的棉布帘子向里窥视,却见大堂之内一片焦墟,灰烟盘桓,猫着腰再仔细一看,见一处废墟下似乎压着一个人头戴道士的逍遥巾,荣泫飞心中仓惶喊了一声“段大哥”就冲破那火帘子朝里冲去。
此时又是一阵爆炸声,随之从外窜进来数发火药,荣泫飞只感到锁骨一阵剧痛一头向地上栽去,头“乓”地撞到一物,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一夜正是太阴满盈,北斗星移,鬼门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