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说道,荣泫飞郁结难消也确实不是个擅长绕弯子的人,实在忍不住便出口责问了袁敏清。

袁敏清见荣泫飞义愤填膺的样子知道他是真动了气,也不禁站了起来,看着他委屈道:“荣哥哥,你生我气了?可是你想想,顾千行那样的人武艺超绝,难道我冒险去救你,你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难道你看不出我绝无半点害你的心思?”

荣泫飞见她眼神戚戚心有不忍,恨不得给她道歉只盼她重展笑颜,如此只怕再多看一眼好不容易硬起的心肠便要溃不成军,于是转过身去侧对着她道:“你我结伴那么久,一路遇过的坎坷也不少,我待你一直坦诚,你却诸多隐瞒。如今又让我知道你和歹人有牵连,如果说你绝无不轨之心,我怎么可能相信。”

袁敏清默然良久低声道:“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可说的”,说着走近他低声问道:“我问你,你来盛京可是专程找我来的?”

荣泫飞听了一愣不禁转身看去,见她妙目盈盈,心中一动答道:“是。”

袁敏清眼光波动又问:“融雪之时最是寒冷,我算日子,你几乎是从渭南回来就马不停蹄来了盛京……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荣泫飞听她这样问自己,又见她眼神期盼,春日斜阳映照在她的俏脸上衬得娇容似瑰,心中款款再也忍不住终于说出心思来道:“我心中无时无刻不牵挂着你,只盼来盛京能再见到你。”虽然嘴上说着这话,心中却是无比酸涩,如今种种,想起在西安对月把酒的那一晚,终不知她当时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袁敏清听了这话却嘴角含笑似乎很是受用,许多话也想告诉他,怎奈碍于不好说出的身份自己才举棋不定。荣泫飞见自己说出心事,她却迟迟没有答话不觉如百爪扰心,情不自禁握住她的一双玉手道:“清妹,我不求别的,只盼你以后再也不会骗我就好。”

袁敏清听了这话心中百感交集,朱唇微启却终究没有说什么。良久抽回手转身从桌上取了一个长条形的布包递到他手里说:“这是我那对八棱锏其中的一根。这对八棱锏是我父亲的遗物,我自幼随身携带,对我意义重大。如今就将一双拆开送给你。”

荣泫飞接过布包道:“这东西对你这样重要我怎么好拿。”

袁敏清微微一笑道:“就是因为重要我才给你,希望你理解我的心意。”说着抬起头来。

荣泫飞见她此刻竟双眼含泪心中泛起怜惜之情,不禁抬手替她擦拭滑出眼角的泪珠,袁敏清握住他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双目凝视着荣泫飞用十分地低微的声音说道:“昔日对酒,情真意切,那时若有半句谎话,五雷轰顶”,说着松开他手退了几步回到桌边声音如常道:“荣哥哥,你只记住,我做许多事确实有我不得已的苦衷。”

“你——”荣泫飞刚要说话,“嗖”的一声便有一物飞过他同袁敏清的中间,“噔”地插进亭柱上去。荣泫飞循声望去,见正是他往常惯用的那柄匕首,他记得这匕首当日离开顾千行时是落在了袁敏清手里,他看向袁敏清却见后者正冷眼瞧着别处,神态同刚才判若天渊。

从那匕首掷来的方向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道:“书信已阅,特来要人。”

“段大哥!?”荣泫飞惊喜的喊了一声,果然那阴影处现出一个挺拔的身姿,便是段云泽。

这时只听一声瓷器炸响,荣泫飞回头一瞧,原来是袁敏清将白瓷茶盏掷碎在了地上,随即“哗啦啦”一片响动,从院子四周互相掩映的绿植中冒出许多手持火绳枪的清兵来,这些人的右手十指皆置于扳机上,瞄准的方向就是那影子站立的角落。

还未等荣泫飞明白,袁敏清已是一声令下,瞬时四下火星迸起,从那几十把火绳枪中飞出的子弹直冲段云泽而去。荣泫飞眼见段云泽似是中了埋伏心急如焚,这人本事再好也是凡夫肉身哪里敌得过火药的威力。

那火药猛烈飞去,初时只听几声“咣咣咣”金属碰撞之声,随后便再无了声响。就在士兵装填火药的间隙,段云泽却忽然从那阴影中窜出,有几个手快的已经装填好弹药急忙举枪射去。段云泽却脚踮叠石树枝,借势轻盈地蹬上屋檐,袖中甩出鱼肠剑直刺一个举枪士兵的咽喉,随后侧身避过几发弹药,游走屋檐墙梁间似鬼似魅。

荣泫飞看的焦心,片刻枪声一停便见段云泽寻了个空当纵身而下,如流星飞电,抽出腰间的十三节百炼钢鞭挥手纵去,缠住一个士兵的火枪随后用力一夺,甩着枪杆向周围一圈挥去,钢鞭瞬时势同飞龙,立时打翻了十几个士兵。段云泽又从头先那个士兵的尸体上拔出鱼肠剑,随后电光火石间已跃到了亭子内,将鱼肠剑抵在袁敏清的咽喉前。那院子里的士兵慌忙拾枪站起,见了这架势也不敢轻举妄动,荣泫飞却已看见他腰间衣服破损,袖子里有血顺着手臂留下来,显然方才还是被火器擦到了。

亭子里好一阵沉默。

段云泽上下打量了荣泫飞一眼,冷眼瞧着袁敏清道:“袁姑娘的待客之道真是悍勇,在下何德何能要劳动上三旗火枪营。”

袁敏清被刀抵住咽喉,昂着头站在原地道:“客随主便,段道长来了不就好。”

段云泽看了眼荣泫飞道:“我这小兄弟承蒙你照顾数日,今日便带他告辞。”

袁敏清一笑道:“你杀了朝廷的兵丁,出得了院子出也不了城门。”

荣泫飞看得心惊,只觉得一切难以置信,方才还温婉可人的袁敏清此时却既陌生又遥远。他刚想去看段云泽,就觉得胳膊上一紧,原来是段云泽向他迅速移来,搀起他的胳膊就向亭子后的假山踏去。

这五角亭贴着围墙而建,两者之间种着翠柏,终年翠绿,并没有多余空间,因此袁敏清唯独在自己身后没有布下火枪阵。荣泫飞被段云泽扯着随他飞身跃上假山时,身后已经传来了枪栓拉动声和袁敏清大喊“住手”的声音。荣泫飞想要回头去看,无耐段云泽手中巨力拽他太紧,两人须臾就已经攀上了围墙而后一阵疾走,只听耳边风声呼呼,等他回过神来时已到了几个街口之外。

荣泫飞已气喘如牛,任是春寒料峭也已经满身是汗,然而段云泽却气息如常。两人停下脚步,荣泫飞这才得空停下来靠着墙喘上几口大气,过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问段云泽道:“我的神仙,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也来了盛京?”话毕又深吸了一口气。

段云泽不理他掏出一张纸交给荣泫飞让他自己去看,荣泫飞接过来一看只觉字字灼心。原来袁敏清将他救回来后,亲手写了此信又命人将信连着他的匕首当做信物,一起交到段云泽栖身之所,信中所言无外乎是以荣泫飞为人质胁迫他现身前来,如若不然便要杀了他。

荣泫飞只觉得心中彻骨透凉,对段云泽道:“是清妹的笔记,她、她果然和顾千行是一伙的?”

段云泽道:“那倒未必,不过他们的目的却都一样。”

荣泫飞闻言急道:“顾千行这么做不足为奇,可清……袁敏清她为什么要杀你?”

段云泽犹豫了一下显然也不十分确定,思量了一会说:“埋伏我的是火枪营,皇太极亲率的上三旗军。她能动用到火枪营,足见与清廷关系匪浅。七天前我被人跟踪,一路到了城郊他们才动手,我与他们周旋许久方才摆脱。那日他们失败,便决意用你来诱我现身。”

荣泫飞一算,七天前正是他来找袁敏清的日子,那天袁敏清没有回来,看来就是在忙活这档子事儿。莫非段云泽同满人也有什么积怨,不过以昔年杀赵全、俺答的事来看,恐怕早年也杀过不少满人。可是袁敏清和顾千行既非一路,她又说自己不是满人,那她所做究竟为何,想到这里小声说道:“她说她是汉人。”

段云泽闻初听此言哑然失笑,片刻又冷下脸道:“犬羊之性,一日数遍,她若不归复满清怎得在此活得丰润。”荣泫飞闻言心中凄然,看着手上的那把八棱锏更是五味杂陈,不禁一手抱头一弯腰蹲到了地上做苦闷状。任凭他如何相信袁敏清的为人,可事实摆在眼前不能不叫他伤心、失望。

“我有什么可失望的”,荣泫飞心中想到:“人各有志。我同她本来就没有互许过什么,我没有资格要求她,但只一点,她要杀段大哥却是我所绝不能容忍的!”

这时只听段云泽道:“她今日功败垂成必然不会罢休,顾千行那边也一定有所举动,此地危机四伏,你快回西安去。切记不要走来时的路,绕点远路无妨,等在西安休整一下就速去松江府不得拖延,清虚观的道士自会照应好你。”

“那你几时回来?”荣泫飞急忙问。

“世事避无可避,你顾好自己就行,现在就走。”

荣泫飞急忙起身告诉他,自己是同孙梓于一起来的,如果要走也得去找了他才行,段云泽闻言便道:“既然孙公子是来做买卖的,想必一时半刻走脱不得。外头风声鹤唳,我陪你去客栈见他,若是他一时无法离开,你便自己先走,切记绕道而行。”

荣泫飞又问:“那你呢?”

段云泽也不跟他多说转身已往巷子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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