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二顶着一张油腻腻的肥脸,一拍桌子骂了句脏话,扯着脖子说:“这年景,当官、当差的都不往这走了,守那些规矩让兄弟们吃西北风啊,我在这多久了,你才来了多久,当然不顾着兄弟们的肚子了。想当好人,当好人别来这儿挂柱啊。”

那土匪头子任他两你来我往争了半天,才打了个嗝象征性地摆摆手道:“不许窝里横,再多嘴都拔香头给我滚蛋。我看鲁二说得对,眼下就要年底了,还要分笔红利给窝主,天灾连年,再守着死规矩大家都没得赚。该学会变通,我看这一个”,说着眯起眼拿手指指跪在荣泫飞左边的那个公子道:“穿得绸衫,看起来挺讲究,小娘子穿得也不错。遂角,这次你就负责收钱,把那死心眼好好搅一搅。”

这里插一句,这土匪头子所说的窝主,其实本人并非土匪,这平日里窝主只负责提供火铳弹药还有马匹,有时也窝藏被通缉逃窜的土匪,从他们那里收取一笔称作保险金的好处费,平时也放高利贷,赚得是最多最稳当的钱。

遂角听了自觉再辩不用,大爷发话也没什么可说,转首对堂下高声喊了一句:“张果儿,出来。”挤在一块的土匪里走出一个小孩,正是先前给他们送饭的那一个,只听遂角又说道:“去,拿纸笔来,记下地址。”张果儿应声而去。

荣泫飞心说我哪还有家能寄信去,也没钱付赎金,如何让段大哥他们得知我在此处呢。他们若是找不到我,兴许会先回孙府,不如把信交到孙府好让他们知道。于是,等张果儿来时,荣泫飞便报出了孙府的地址,张果儿依言记下又去问那年轻人时,他却愣愣说不出话。

“哟,怎么啦”,鲁二说:“不想说?不想说就剥光了,绑树上,泼上凉水待一夜!”

几个土匪上去就动手拖他,那人听了挣扎起来,身子直往后退,嘴里慌忙说出地址,荣泫飞一听不觉一怔,这人说的正和他方才告诉张果儿的一样。

土匪头子听了“嗯?”了一声坐直身子,遂角和鲁二也看了过来,荣泫飞正无解间只能袁敏清亮声说道:

“原来你就是表哥呀。我们是这位公子的远亲,多年不曾见过,家乡灾荒特来投奔,今日刚到的府上,听说表哥出门了。这位是我同父同母的兄长,听说太乙山人杰地灵,便想先来见识一下,不想却在你们寨子里相认了。”

土匪信也未深究,总之赎金一里不得少就成,土匪头子接过张果儿递来的宣纸一看笑道:“有点印象,那好像是城里一家大户人家。哈,鲁二,这次你可给山寨立了大功一件。”说罢就叫遂角命人第二日下山送信。三人又被押回了土窖。

待窖顶被盖上,荣泫飞连忙开口道:“这位仁兄难道是孙府上的?”方才在上头他已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是位三十来岁,英英玉立的公子。

“正是我家。”

“兄台就是孙府的那位乐善好施的公子了?”

那人道:“不敢当,下愚叫孙梓于,字克纪。刚才多亏这位袁姑娘机灵,要不然还要惹出许多麻烦来。这个,不知道二位和我孙家有什么关联?怎地报了我家中的住址?”

荣泫飞连忙将一行人来西安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孙梓于听了道:“那怎地来了太乙山?我家中的管家文泰没给你们指路吗?”荣泫飞听到这里,又将张破甲如何说错了话,自己如何来了甘湫峰又说了一通,孙梓于听了心中明白了大概说道:“陶斋空置已久,位置太过偏僻,山路难走,并没有灾民被安置在此。”

荣泫飞听了恍然大悟,明白是上了那红衫姑娘的当不禁叹了口气:“原来是那姑娘有意戏弄我们,把我们骗到土匪窝来了。”

孙梓于这才解释那着红衫的姑娘其实正是他的嫡亲妹妹,名唤孙隐儿,年芳十六。因她才五岁时双亲就不幸亡故,他做兄长的只得一力承担起当家的责任,平日里对这个妹妹非常宠爱包容,近乎溺爱,因此渐渐得,孙隐儿便有些刁蛮了起来:“多有得罪之处,下愚替她赔罪。”

袁敏清道:“也是我们太过失礼,说了不敬的话。如此,还是先想想如何保命要紧。我看这些山匪已然不守道上的所谓规矩,只怕就算付了赎金也不会放人。”

想了半天,如今身陷这土匪寨子,寡不敌众,实在难以靠微薄之力脱身,三人一时无解。

下一餐仍旧是那个叫张果儿半大小孩儿送来的,三人虽然饥肠辘辘,但心中倔强,趴在地上啃吃这种动作无论如何做不出来。那张果儿气鼓鼓说:“还不吃。角哥为了你们仨的事都得罪了大爷、二爷,你们还真是不知好歹。”

荣泫飞听了问:“怎么说为了我们?你那水饺大哥本来就是山贼,就算不干绑票,也各有各的强取豪夺的途径。”

张果儿一听瞪眼说:“什么水饺,是遂角,你别乱叫!再说谁说我和角哥本来就是山贼?”

荣泫飞一听心说有戏,莫非这叫遂角的本来就不想当土匪,也许能指望他救我们三人出去,于是又故意拿话激那小孩:“不是土匪干这剪径的勾当?抢谁不是抢,都是一窝里的还能洗得白?”那孩子一听,果然更加不忿,干脆一股脑说了出来。

遂角原来是那在陕西揭竿起义的张献忠的旧部,结果张献忠半年前在谷城受降,遂角心中并不服,一气之下离开张献忠的部队想要投奔李自成去,结果李自成的部队也被打得节节后退、四处逃窜不可寻踪,这回老家去吧,家中无房无田,家里人也早都死光了,走投无路之下恰好遇上山上下来找拉帮套、也就是找情妇的土匪崽子,经保荐干脆上了太乙山,挂柱当了山匪。因为在军营待过,相比寨子里的虾兵蟹将要能干许多,又逞勇斗狠,因此很快上位做了三爷,上头便是二爷鲁二和那个大爷。张果儿原来在张献忠的部队里就是跟着遂角的小兵,家中也早就没了人,因此也跟着他上了山寨。

遂角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看不上这山贼的勾当,只因当时大爷和他言明寨子有十不抢的家法纪律,这才决意留了下混口饭吃。没想到没过多久,大爷和二爷就都露了原形,见什么都抢,钱票、褥子、粗布,只要能用能当能来钱的一概不拒。

“那鲁二是最不讲规矩的”,张果儿压低声音道:“地方官差都不管事了,就算拿了赎金,鲁二未必肯放你们,喏,尤其是这位姐姐。角哥有心想放你们可也做不了主。”

这时上面传来催促声,张果儿把窝头从篮子里拿出放在荣泫飞的腿上,重新背上篮子抓着绳梯回头小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角哥不就是例子,人要吃饱饭才能活下去,要是饿坏了就逃不动啦。”说着敏捷地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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