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泫飞向屋内看去,那铜镜中起先是雾蒙蒙一片,渐渐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影慢慢清晰起来,已经能看清大致的穿着样式。
那似乎是一位姑娘,身着一袭最简单的夏布袍子,腰间拿一根绦带系了并缠着一根钢鞭,样式很像段云泽日夜携带的那条,此外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多余珠饰,分外素雅纯净。露在衣衫外的部分肤如凝脂、领如蝤蛴、皓白如雪。
雾气渐散,镜中人的脸也清晰起来。那是一张极为精致的脸蛋,饱满的额头下,柳眉笼着翠雾,双目含俏含妖,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朝着一个方向——像是看着谁般巧笑倩兮。
只见她抬起双手绕到脑后,将那原先如流泉般披散在背后的乌发轻轻拢起,用一根湖蓝色的带子将头发束成一束马尾,举手投足间柔情绰态、媚于语言,虽一身素衣反却而更衬得她似琉璃瑰宝。
那女子束完乌丝后放下双臂,一手摸着腰上的钢鞭一手垂在身侧仍旧朝前方凝视,一双美眸居然流光溢彩、不染凡尘,须臾她又浅浅笑起,脸上露出娇俏的神色。镜中雾气轻拢,衬得这女子清若冰仙。虽然穿着极简,然而周身上下却是掩不住的冰肌玉骨、容色照人。荣泫飞不禁看得怔住,心道这般绝世容颜,真是见所未见,世间所有女子加起来恐怕都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美人如画,静如处子,他正沉醉间突然视线中冲出一条牛头蛇腹的苍龙来,苍龙腾空飞起悬在空中,口中喷着热气,须臾露出狰狞之色就朝着那女子扑去,巨大的龙首张开大嘴露出利齿向着女子一咬,登时那女子便血肉横飞。荣泫飞大惊失色刚要大叫突然觉得脖子一紧,他挥手去拍心中责怪张破甲总是从后面提起他,谁知那只手突然使出大力,将他一拽一个巴掌就抽了上来。这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跌在地上,旁边袁敏清的声音响起:“荣哥哥,你快醒醒。”荣泫飞晕乎了半天才清醒过来,见袁敏清正晃着他的手臂,其人神色关切、蹙着双眉,样子煞是可爱动人,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东厢房的门口,荣泫飞奇怪道:“我怎么跑这儿来了?”
“你这小子还说”,张破甲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道:“年纪轻,定力不够,老子从屋顶上跳下来差点把屁股都摔了两瓣,好不容易拉住你,谁知你一见了美女,就又傻愣愣地自己朝魇阵里钻,真是不经世面。”
荣泫飞听了又朝东厢房望去,见里面的铜镜已悉数倒下,屋内也并没有什么女子和尸体,只有段云泽拉长着脸看起来不太高兴。
反正这家伙每天都跟不高兴似的,荣泫飞心道。
“那姑娘和顾千行呢?”荣泫飞问。
“还姑娘呢”,张破甲笑着说:“那就是个虚影,如今魇阵被段老道破了,姑娘也没啦。至于顾千行嘛,逃走了。从前他也是个正经汉子,如今不知从哪学来一手妖法暗害同侪。”
“我还看见一条龙。”
段云泽接口道:“那不过是个幻象。张破甲,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尽快离开太原。回去再说。”
众人回去接了秦双乔,一行五人就往西安奔去。一路遇店则住,或风餐露宿,不再赘述。
这日其余几位正在喂马休整,荣泫飞正同袁敏清两人一起生起火来烤干粮,只听袁敏清轻生唤道:“荣哥哥。”
荣泫飞听她声音温和柔软,也不禁柔声回应道:“怎么了?”
“那日在我叔伯的府上多亏你几次护着我,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荣泫飞转过头去见袁敏清也正望着他,火光映衬得她的脸如秋日海棠、娇媚无限。荣泫飞见了不觉涨红了脸又扭回头去,憋了半日才道:“本就应该的,我一个七尺男儿,难道能丢下你不管吗?”
袁敏清闻言有些不快说:“我知道了,所以即便是别人,你也会如此。”
荣泫飞听出她声音中似略有失望,不禁又转头望去,见她仍旧望着自己,眼波流动、盈盈欲滴,心中一动不禁道:“旁人我也会救,但若是你,我更是要护着的。”袁敏清听了他这么说,双颊晕红垂下眼去道了句胡说。
“哪里是胡说”,荣泫飞性子耿直,自己直率地说出想法,却被这天仙似的人儿说是胡说,不禁着急起来,换了个坐姿正面向她一本正经道:“我可不是胡诌,当时你若是有什么好歹,我恐怕要恨死我自己了。来日你若是有任何困难,只要需要我帮忙,我都义不容辞。”
袁敏清见他说得如此诚挚,不觉面露喜色道:“经过这些日子,你的为人我当然知道,方才我随口一说,并没有其他意思,你可别往心里去。”
荣泫飞庄严道:“我方才说的也确是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了。”袁敏清转过身去,嘴角含笑不再说话。
这时张破甲在远处的树底下叫荣泫飞的名字,后者应声起身走过去,见段云泽也在一旁,张破甲等他过来小声说道:“傻小子,你别和那妮子走得太近。”
“怎么了?”
张破甲撇撇嘴对段云泽道:“段老道,那天你出的主意,你自己来说。”
段云泽抱着双臂靠在树干上问道:“在太原,你陪她出去那天,我说要去追查瘟疫的源头你可还记得?”荣泫飞点点头,段云泽又接着问:“你们去的那个宅子是她叔伯的宅子?”
“不错。”
段云泽脸色一沉道:“那个宅子便是太原瘟疫最先开始的地方。”见荣泫飞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他接着道:“这场瘟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疫源就在那座宅子的暗室里。”
荣泫飞惊讶起来,想到那暗室里的三个铁笼心里闪过不好的念头,只听段云泽又说:“暗室里的东西想必你也看见了,那是一种蛊术,被关在铁笼里的女人已经不被他们当做人了。这些人专门拐骗刚刚怀孕的女子,折断她们的四肢,将她们的下巴弄脱臼,把她们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自此这些女人一日三餐都被喂食一种有毒的丹药,肚中的孩子在蛊毒的作用下慢慢变异,等到十月怀胎生下的,便是被这些人称为疳引的怪胎。当然有时候孕期到了,那些女人还没有生产的迹象,他们便直接破开肚子取出疳引,随后将这些东西投到院子的井里,慢慢污染了整个太原的水质,不用多久疫病就会爆发。顾千行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些事,他能事先在那里布下陷阱,看来是和这些人搅到了一起。”
荣泫飞听了这匪夷所思的暴行不禁心头冒火,问道:“谁这么蛇蝎狠毒,做下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来?”段云泽淡淡地说出“南山法师”四个字来,荣泫飞不禁恶向胆边生,张破甲见他额头青筋暴起于是说道:
“傻小子,叫你过来告诉你这些,重点不在南山法师,重点是让你当心那小妮子。她说那是她叔伯的宅子?哼,要么他叔伯和南山法师勾结在一块干这些事,可是这么做他有何利益可图?要么那宅子早就是个空宅,可是举家搬迁这样的大事她家中怎会不知?她口中的叔伯是不是真有其人还是诓骗我们,她是不是有其他的目的,这些你想过没有?”
荣泫飞闻言如当头棒喝,讷讷回身去看坐在火堆边的袁敏清,远远望着她被火光映照得虚虚闪闪的脸,想起在松江府时知州对她言听计从,在太平村时她对剿灭白仙出谋划策头头是道的样子,以及在太原的石室里一锏戳死那个怪胎果断决绝的模样,和眼前这娇美的脸蛋真是联系不到一起。张破甲说的可疑其实他也早就想过,只是他更愿意相信袁敏清的话故而没有深思。
段云泽放下双臂站直说道:“若是她真和这瘟疫有关……其实并无证据,不过眼下也只是做出合理的怀疑罢了。”说完,居然离开两人走到篝火边,从袁敏清手中接过烤热的干粮,坐下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
张破甲拦住正欲跟去的荣泫飞道:“等等,傻小子,你看你这样子,胸无城府,这会儿过去一说话就要露出破绽,还是陪咱家在这待会儿。”说着、自顾自靠着树坐下叹了口气道:“哎呀,如今大明内有闯王作乱,外有清兵毁墙入关,这大好河山可惜啦……你说说,就是这样的内忧外患,还有妖人频繁制造人祸,何其可恶。”
荣泫飞低头看着他道:“如今四处都有疫病、干旱、饥荒,百姓不过是想过个安稳日子也成了白日梦。”
“想要安稳日子?”张破甲挑了挑眉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想要过太平日子得靠自己。我看那李自成倒挺明白这个道理。”
荣泫飞挨着他坐下问道:“破甲大哥,这南山法师究竟是多厉害的人物,合你们几人之力快两百年了都捉拿不到?”
张破甲道:“那是因为我们起先并不是捉拿他,他原来也就是个二当家,后来他们那边发生了一些变故,他本人确实通晓不少秘术,总之现在确实成了个毒瘤。”
“那顾千行摆的那个阵也是和他学的了?”
“应该是,这老奸巨猾的东西。”
荣泫飞道:“那他为什么要杀段大哥?那法术真是厉害,居然能造出那样一个幻象。”
“造出?”张破甲瞪了他一眼道:“那不是凭空捏造的幻象,世上是当真有那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