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星夜兼程,幕天席地。这日刚到了洛阳,马匹早就掉膘累得不行,再怎么抽打也跑不起来了,段云泽和张破甲这才打量着找了家客栈歇息。到屋内睡了一会儿子,下楼点了酒水,一个吃着一海碗大的米饭,一个酱油拌着饭——张破甲食量大,段云泽则偏爱咸食,大抵也是这两人常年奔波辛劳,体力消耗又颇大的缘故。
二人正埋头吃着,耳边却从临桌飘来了一桩风流韵事。
洛阳城内有个道观名曰上清宫,本来远近闻名香火旺盛,可打一年前来了个年轻的上层道士就不太平了。所谓上层道士区别于苦行道士的地方,也就是每天梆子五下敲响,做苦行道士的就要起床做饭、担水、打扫殿堂,而上层道士则要穿戴整齐入堂做早课,简单点说,这年轻道士连每日里都没干过正经事。
那姓顾的道士生得细皮嫩肉,一张好容颜却妖里妖气。自打到了上清宫,从来不做早晚功课,不是窝在屋内就是在观里四处闲逛,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人管他,待在上清宫内倒似成了个身娇肉贵的阔少爷。
洛阳城内还有一户员外姓姜。姜家有位小姐,年方二九,生得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发似流泉。这般花容月貌和家室,家中为她择婿的事情也是万般看中,最终在半年前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攀上河南府参政王胤昌的二公子,一商一政,两家都颇为满意,婚事商定后过了一阵,姜小姐到上清宫参拜,正面向金身后退着出殿之际,居然撞在了身后一人的怀里——正是那姓顾的道士。姜小姐偷偷抬眼看,见这道士长得傅粉何郎,堪堪是一个少见的美男子,不禁心中一动,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匆匆行了个敛衽礼就走了。
从来富人家的小姐除非偶有去道观寺庙,否则向来高门大院不出半步。姜小姐曾偷偷看过未婚夫婿,相貌普通,虽然还算周正,可比起上清宫内那位道长的风流之姿,实在相差千里。因此回去以后日思夜想,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思念难耐,不出半月,编了个借口又去了观里。
说来也奇怪,这回那道士居然主动迎了出来,和姜小姐搭上话,两人在三清殿前说了几句闲话,道士就借口辞别。几次三番都是这样,姜小姐年少单纯、胸无城府,哪里通晓男女之情的玄妙,如此这般几次,就被这道士逗得心痒难耐,越发爱慕于他。
那日姜小姐又去道观见顾道长,后者这回却引着他去了后院一个偏房。孤男寡女、郎情妾意,两人就在那边行了夫妻之实。自此之后,姜小姐去上清宫的次数更多了。一个富贾人家的千金小姐没事就往道观跑,这等偷寒送暖、白日宣淫的丑事如何瞒得住,一来二去,姜家人和未婚夫家就都知道了。夫家当然退了婚事,可姜家也绝不能随着女儿乱来和一个道士苟且,因此严令禁止小姐和道士的来往。然而姜小姐情深不能自拔,居然又偷跑到观里想要和那道士远走高飞。可没想到,那姓顾的道长就是闭门不见,还反说是她寡廉鲜耻勾引在先。
薄情至此,姜小姐万念俱灰,回到家中就一病不起。心病还须心药医,可这心药就是上清宫的负心道士,无计可施,就这样,姜小姐缠绵病榻两个月最终香消玉殒。
张破甲听了这段,拿筷子敲了敲碗口对段云泽道:“这不知廉耻的东西,我说段老道,咱们去会会这位顾道长如何?”
段云泽点点头道:“也好。”
饭毕,两人慢悠悠来到城北的邙山,上得翠云峰进了道观,到了大殿张破甲拉住一个道童就打听姓顾的道士。那道童未明二人来意又见问话之人其状凶悍因而不知如何作答,这时段云泽道:
“劳烦小道兄转告,就说段、张二人要见他。”
小道童应了下来,绕到后面,片刻又回到大殿耿直地说道:“顾道长说他今日不在。”
段云泽并未作答,闻了小道童身上的烟味,径自绕过大殿快步走到后院配房,来到一间屋前还没站定抬起一脚踢开了门。屋内本来正在吃烟的人,听了动静猛然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金丝薰使劲往罗汉床上摁灭,又藏到身后,等做完这一切才顾上去看来人。
张破甲跟了过来闻着一屋子烟酒味,做了个恶心的表情,遂拖了张杌凳靠门口通风处坐下,瞅着屋内云里雾里,披着宽大袍子露出半个膀子和胸膛,歪坐在罗汉床上的人道:“一进洛阳城就听说你又糟蹋了别人家的姑娘,做这勾当的本事真是不减当年。”
匆忙正襟危坐的顾姓道士看清了来人,复又懒散地歪躺下来,从身后掏出精巧的银制烟管,阴阴一笑:“我当是谁,没想到二位如今还管起了风月之事。”
张破甲呸了一口骂道:“顾千行你这臭不要脸的模样一点没变。”
顾千行满不在乎道:“哎!哎!怎么说话呢,我和姜家小姐你情我愿,谁占谁的便宜还不好说呢。只是谁料想她这般没有自知之明,居然要我和她长相厮守,吓得我呀连门都出不了。”
张破甲骂道:“别人是好人家的姑娘,你要尝腥就去那些地方,何苦累她丢了一条性命。”
顾千行道:“我又没强迫她,我的喜好你们还不知道?你说是不是,段云泽?”顾千行慢悠悠重新点着金丝薰,抽了一口做出一副舒服至极的浪荡样说:“你道是我为什么和她相好?你们没见过当然不知道,呵,那姜家小姐的模样颇有几分她的影子,可惜形似易得,神似难求。”说完,又抽了一口金丝薰朝着段云泽吐出一道白烟,那烟渐渐弥散开来,他就这样雾蒙蒙里斜盯着段云泽,而段云泽闻听此言果然也正拿眼瞧着他。
坐在门口的张破甲闻言也一时语塞,四下沉默了一会,最后仍旧是他先开口道:“霍轩死后,老段也找了你很久——”
“找我干什么!”顾千行面露愠色仍旧紧盯段云泽阴沉着嗓子道:“该找谁不知道吗!”
段云泽不说话,张破甲接口道:“这不是找不到嘛。”
“找不到?”顾千行跳下罗汉床一个箭步冲到段云泽面前道:“把你那些邪魔外道的妖法都使出来,怎么会找不到?!你根本不当回事。”
段云泽紧紧抿着双唇不说话。
顾千行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该死。”说完复又靠回罗汉床上显出懒散的样子,沉默片刻道:“一别多年,不知受多少折磨。”
段云泽侧过头不再看他,屋里再次陷入沉默。过了许久,段云泽才道:“山西暴起奇怪的疫病,我和张破甲觉得可能和南山法师有关,你一起过去看看。”
顾千行懒懒一笑道:“不必了,我不愿再理会这些事。奔波百年,末了,谁都保护不了,日月漫长,不如纵酒狂歌聊以自乐。”
“上司的遗命难道你也不顾?”
“上司?上司早就化成你们脚下的尘土了。”
张破甲道:“合你我之力也找不到人,这世上唯一还可能找到她下落的就是南山法师,他通晓的那些上古秘术,既然有本事抓她也许也能找她。疫病若和南山法师有关,我们不如去会他一会。”
见顾千行低头不语,张破甲急道:“你若不去,当场就杀了你这厮!”
顾千行闻听此言,嘿嘿一笑抬起头道:“那我就随你们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