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他在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屋内的架子床上,身上盖着两层厚棉被,大汗淋漓。
他唰地坐起身来,果然见那张破甲也正在屋中。张破甲坐在束腰木桌前,本来低着头西里呼噜吃着素面,见他醒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再喝了口汤,这才放下碗筷一抹嘴用宏亮的嗓门说道:“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还不快来谢谢咱家,我若不去救你,你信不信依着段云泽那家伙的尿性,他能真由着你冻死在地窖里。”
荣泫飞一听激动起来:“地窖里那人真是段大哥?”
“还能有谁。”
荣泫飞跳下床挤到张破甲面前问:“他这几个月一直住在冰窖里面?”
“对。”
“他为何住在那种地方?”
张破甲剔剔牙,想了想说:“你这会儿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信不信全在你。反正你早晚也要知道。”
泫飞一听,连忙端端正正做好,像是学生要听先生讲课。
张破甲清清嗓子娓娓道来:“有些事我也只知道个大概。那是永乐二十二年,太祖御驾亲征第五次北伐阿鲁台。仗是打胜了,但身子虚耗,以当时的情况是断断撑不到回京的。随军的御医,想起之前在京城时,一位南山天师进献过几粒妙丹,也被带在了身边。
当时那位天师自称师承上古凤国秘术,所制丹药可保长生不老,万年不朽。可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要不然皇帝永远就只有一个人。太祖本就不好这口,料想这丹药大概只有养生功效,这药就被太医院收着搁置了起来。
说回北伐之后,当时御医已经乱了方寸,太祖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他突然想起南山天师的话来,翻出丹药打算一试。然而陛下万金之躯,怎可以胡乱用药。这时一位随军出征的忠心耿耿的暗卫表示愿意以身试药。每朝皇帝的身边都有这么一批暗卫,直接受命于皇帝,这些暗卫个个机变玲珑、身怀绝技,专门刺探前朝情报、暗杀不得皇帝信任的文臣武将,什么肮脏的事都见过、做过,他们就是皇帝的刀剑,杀人的武器,比神机营更靠近天子,其之威风,连一品朝官都望尘莫及,百官提到他们无比颤栗恐慌。谁要是见到了他们,多半离死就不远了。
然而这位暗卫服下药丸不足半个时辰,突然浑身发热起来,起先只是普通的热病症状,随后就视力模糊,听力丧失,四肢无力,气喘如牛,连嘴里吐出的气体都冒着热气。就这样,那暗卫浑身炙热,受尽苦楚,折腾了一个时辰才断了气,情况匆忙,将军命人草草把尸首裹埋,自然太祖的病也是没得治了,最终驾崩在榆木川。
然而那名暗卫,却奇迹般的又活了过来,因当时行军匆忙尸首埋得很浅,他自己就从泥里爬了出来,千里迢迢回到京中。期间他’死’了多久,包括他自己在内都不得而知。
又过了十多年,那年咱家正好三十岁,奉命领军去广西镇压起义,不慎心口中箭。绝无生机之时,不知是谁喂我吃了和当年那试药暗卫吃的相同的丹药,身体受尽折磨后居然又活了下来,从此不老不死,连伤病都好得特别快。后来回到京城,便被调离军队,去见了一位长官,也在那时,第一次见到了段云泽,也就是当年那个以身试药的暗卫。那时的他外表和现在一模一样,其实他比我年长许多岁。我和他受命于同一位长官,执行同一个任务,谁知这个任务艰巨难办,僵持着一直到了今天,我们还折了许多兄弟,连当年下达命令的长官都已化作黄土了。
恐怕你也猜出,那药是邪药,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长生不老,我看那南山天师八成是想行刺太祖。这邪药,服食之人,两肩和额头的玄火会烧得格外旺盛,若非身体万里挑一天生异于常人,则必然会被内火烧死,也因此我们这样的人才能长保不死之身,然而每隔一段时间,这玄火就越烧越旺压制不住,若不加以控制,就会反噬其身。
你闯入的那个冰窖里的冰块取自万山之祖昆仑虚雪线以上终年不化的冰川,只有这样的千年寒冰才能抑制段云泽、还有我等犯起病来的症状。每逢病起,我们就要赶回清虚观进到云集山房,不吃不喝闭息躺在那冰棺材里一段时间。如果不能及时回来,还可以通过服用丹药来延缓、抑制玄火。当时段云泽为了救你,把本来用来压制自己病灶的丹药给了你。你因受寒毒之苦,段云泽又饮了你的寒毒之血,因此也缓解了疾症。”
荣泫飞听得暗暗心惊,张口结舌。
“我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的奇事。”
“这有什么,要能抓到那人……”张破甲说道一半突然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看向门口,段云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张破甲舔舔嘴唇道:
“你说关于药的事能告诉他,所以我就说了。”说完又露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段云泽点点头道:“明天启程,你做好准备。”
荣泫飞一听急问:“你们要去哪里?”说着边看看段云泽边瞅瞅张破甲,神似无家可归的小狗儿,张破甲看他模样甚逗,不禁安慰道:“别急别急,我和你恩公明天启程去山西办点事,事情办完自然就回来的。你在这观里住着别到处乱跑。有你恩公的面子,你在这好吃好喝不用担心,就是你要成亲,这观主都会亲自给你操办。”
荣泫飞不依,说这一走又不知猴年马月才回来,反正我也没地方去,不如带上我。不管如何劝说就是要去,张破甲焦急到极点反而笑出声来:“段老道你看看这小子,脾气真犟,和青阳穆倒真有几分相似。”
段云泽瞪了张破甲一眼侧着身对荣泫飞道:“我等此去凶险,若是遇上什么事未必有闲暇照顾你。你留下来,有什么需要只管和观里的道士说,在这里无忧无虑等着就是。”
“可我……”荣泫飞刚要拒绝,段云泽转过身来正面对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到:
“留在这里,哪都别去。”
一时之间,气氛严肃起来,张破甲看荣泫飞已被怔住,于是上前连推带拉把他弄回他自己的屋里,又唠唠叨叨嘱咐一番,盯着他气鼓鼓躺倒在床上这才离开。
翌日,卯时,天刚擦亮,段云泽和张破甲两人就牵着马出了道观往山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