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位于长江口南岸,水草丰茂,农桑纺织业兴盛,在明朝时已是经济非常繁茂。荣泫飞到了这地界真是大开眼界。再加上一到松江,段云泽把他带进一个叫清虚观的道观,叫人好生招待着自己就跑没影儿了,他更如脱缰的野马、出笼的囚鸟,没了人管束,到处闲逛尝鲜。要在往常他敢造次,段云泽早就拉长了脸拿眼一瞪,吓得他噤若寒蝉。现下好不得意自在。
这样的逍遥日子一过就是三个多月。
转眼到了顶热的季节。松江府靠着江水,湿气极大,每日里烈日炙烤,来来往往的人整个都被包裹在粘稠的热气中,又闷又热。连道观里的道士也收起了往日和蔼的表情脱胎成愁眉苦脸的模样。
这日吃过午饭,荣泫飞嫌知了吵得头大,提了根长杆在院子里转悠。过一会儿,他瞅准了伏在树上的知了,将长杆小心一扑,就将蝉罩在了杆头的网兜里。如此往复,捉了十几只,在树下挖了个洞尽数埋了。此时太阳已很是刻毒,他拿了块布,沾了井水,回到自己屋内把床上的草席擦凉了躺下闭目准备睡个午觉,等金乌西坠再起来吃点东西,躲在房里看会书。
段云泽临走前交代了道观的道士必须让他待在道观学会识文断字,因此那道士不敢怠慢,拿了不少册书给了他。荣泫飞幼师曾在私塾开蒙过三年,因此也识得些字,再加上他本就机灵聪颖,在道观三个多月,不多时就重拾了三字经、千字文,自己又去藏书楼扒拉了不少书来看。读到岳飞的诗文时更是叹服不已,佩服这样出身行伍的人文武双全、纯正不曲。
荣泫飞服了道长留给他的药,仰面躺在架子床上,正浑浑噩噩,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洪钟般的说话声。他翻身下床,跑出屋子才瞧见出声的是一个粗壮大汉,满脸络腮胡,风尘仆仆,赤裸着上身,那汗就顺着起伏壮硕的胸脯淌下来,右手捏着团衣裳时不时擦一下额头和胸前。那大汉正嚷嚷着让小道士弄好房间,摆上酒菜,自己就又向后院跑去。荣泫飞跟着过去,见那人也不讲究,从井里提了桶水上来当头浇了下去,如此淋了三遍,才大呼舒坦。壮汉放下木桶瞥了他一眼也不理睬径自往回廊走去,看状,对道观似乎非常熟悉。
荣泫飞不明所以,又觉得酷热难耐,于是又徒自回到屋里歇下。
翻来覆去,一觉多梦,近来都是如此,勉强到了申时三刻才睡意渐浓,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道了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刚东升,地上泛起的气已经烘热。他出了道观,到街拐角的老虎灶要了一两生煎馒头和一碗凉茶将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心里琢磨,这道长自打把他领来道观后,已快四个月不知所踪,问起观里的道士,居然多半没听过“段云泽”这个名号,偶有知道的也说不清楚他去了哪里,只知观主交代,但凡此人来到,要行一切方便,每求必应。当真是神秘。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得街头熙攘起来,原来是一名妇人当街拦停了一顶暖轿。只听从旁经过的人切切道:
“那是富贾王大为的轿子,拦轿子的好像是他的娘子。他娘子天天堵他,今天又热闹了。”
荣泫飞听得稀罕,赶紧咬破最后一个生煎包的面皮,吹了几吹,哧溜喝了肉汤,囫囵吞下,丢下几个铜板也起身去看。只见被人围起来的那一圈中央,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想要上前撩开轿帘,却被前头两个轿夫给挡了回来,三番四次不得要领,气得那妇人柳眉倒竖,叉腰骂道:
“你这老贼,连见一面老娘都不敢,这点胆量都没还学做什么登徒子?”骂完转身又向着人群道:
“这王大为,从前不过是个种棉花的小农,我十七岁就嫁给他,那时他穷得叮当响。我白天帮着他下地,晚上挑灯纺棉布,天亮了赶到集市去卖,眼睛都熬坏了,现在看东西都是好几个重影,非得使劲眯瞪才能看清。总算攒够了钱又买了田地加种了棉花、粮食,我还是日以继夜地干活,家里家外都妥妥当当,日子越来越红火。哪知这老贼食饱衣暖就生淫欲,整日往那酒肆勾栏跑,认识了个狐媚的东西,将钱财都孝敬给了那小娘们。可对家里则横眉冷对,也不给家用,稍有不顺心居然开始打骂我,”说着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条条尺印,看得众人心惊。
荣泫飞听了想起小时候日子难过,娘也是起早贪黑帮着种地、给他缝补衣裳,心里不禁感慨酸楚,又见那女人的伤痕,心里越发不忍。只听那女人又道:
“我好言相劝,皮肉生意的的女人哪有靠得住的,不如我两重修旧好,好好把日子过下去,他不听。果然过了不了半年,那女人拿了他的钱自己赎身和小白脸跑了。我原以为这下可该安生了,谁想这老不修的居然不思悔改,刚过一月又和一个寡妇勾搭上了,让她登堂入室住进我府上,当我死了吗?如今被那女人撺掇着要休妻,我若不从就狠狠打骂,连那寡妇都敢对我指桑骂槐!最后把我赶了出门。昔年我村里的旧屋早就卖了出去,我如今流落街头无处可去,你们说说,世上竟有这样薄情寡义的人。”
围观者有人还在窃窃私语,也有抱不平的就大声嚷了出来。王大为在轿子里坐不住,撩开轿帘自己跨出来怒道:“你这老太婆,休要诳语,我休你就是因你凶悍嫉妒,男人三妻四妾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把她给我哄走。”
说着就让人赶,那轿夫只得去哄王夫人,可又不敢碰触动手,王大为看了,心里又急又气,居然冲上前来,举起手里的扇子劈头就朝娘子打了下去。王夫人吃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王大为又要打时,突然被一只手给抓住手腕,往后一推,踉跄几部,也跌了一跤。
他狼狈爬起,定睛一看,见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小愣青,气急败坏骂道:“小兔崽子,你敢打我?”
此人正是荣泫飞,他在人群中眼见这老不修抛弃糟糠,竟还当街逞凶,周围的人只会动口,心里愤愤于是出手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