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迷糊间,听得外边一阵仓皇纷乱之声,有小鬼叫道:“不好啦,苍龙又来啦!”架着荣泫飞那两个小鬼也顿时惊慌了起来,其中一个喏喏道:

“这可如何是好,这牛鼻子道士,五十几年前那回下来,见一个打一个,搅得我们人仰马翻,这次怎的又来了?”

荣泫飞气若游丝,隐约听得黑白无常的声音由远及近:“人就在这,你要领去便是。但丑话说在前头,这小子在地府受刑已久,阴火攻心,回到阳间若是没有你,也活不了几日。”

“我既要人,就能让他活下去。”

“那你就领去吧。哼,世上凡肉胎者,最终皆要落入我等手中,咱们总有再见之时。”听到此处的荣泫飞意识逐渐模糊,再也支撑不住,又晕了过去。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他只觉先前受刑时被折磨的痛苦不堪的身躯,轻飘飘、慢悠悠,似乎重新落到了实处。满身酸痛凄苦,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出现了不同于地府的光亮。地府的光明是用燃烧的火焰照亮的,眼下这光却亲切自然。他转转眼珠,又觉得眼前有些熟悉,往边上一瞧,弟弟正趴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他,难道阿弟也被阎王拖下来啦?荣泫飞心里一急想要说话,但是口干舌燥,只有喉咙发出啊、啊的声音。

“道长,我哥醒咧!“阿祥睁大双眼,咧开嘴笑起来。荣泫飞吃力地歪过脑袋,发现此刻正是躺在自己的屋子里,他抬抬眼睛,看到坐在束腰方桌边的段道长。

将养了两日,荣泫飞的手脚已能动弹,可以勉强坐起身来,然而一到夜里仍旧畏寒哆嗦。昨日晚间,爹已经来看过他,荣泫飞没说什么,心里知道这也是段道长一并将他救了回来。

这时,段云泽跨了进来,后面跟着由浑家扶着的荣父。段云泽走到床尾阴影处并不说话,荣父挨着床沿坐下感激闯入地府救自己的儿子,末了又说:“阿飞,道长说,你在地府受了诸般酷刑,魂魄受了重创,阴气攻心,畏寒盗汗便是症状。如此下去,恐怕活不长久。这位道长有能治疗你这疾病的方法,但绝非十天半月就能痊愈。不如你跟了他去,这位道长真是活神仙,你跟着他,既能学了本事,也能治愈顽疾。再过几日,你能行走自如了,就随他云游去吧。”

荣泫飞听了这话,默不作声。他常年随着父亲上山打猎,也知道一些伤病症状和人体的常识,现在的畏寒盗汗之严重绝不是什么普通病灶。自己住在乡野农村,也非富豪乡绅、腰缠万贯,并无多余的钱财给他求医问药。就算有,继母也不会乐意,平添家中的烦恼。如今,那本事非凡的道长愿意救自己,不可不说是一条极好的出路。只是不免有些伤感不舍。

“道长本事大,阿飞你跟着去了,我们也放心哪。”继母不失时机地说道。荣泫飞看了继母一眼心里一凉,向父亲道:

“也好吧。”

闻听此言,站在阴影里的道士留下一句“五日后出发”就快步出了屋子。

五日期限转眼就到,因为段云泽给他了一套道袍,要求他也做道士打扮,因此荣泫飞只收拾了两件内衣,接过弟弟给的打包好的干粮,就简单整理出了一个褡裢。父亲和继母送出屋子几步,就由弟弟接着一直送到村口。

兄弟二人执手相顾,阿祥哭得泣不成声,荣泫飞也是默默垂泪,此去经年、千里烟波,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那段道士远远站在芒草边等着他。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荣泫飞撩着袖子擦擦自己的眼泪又给弟弟擦了,道:“阿祥,哥哥是去治病,总比在家好,该高兴才是。你回去后,多帮着爹一点,家里照顾好,从此,也要学做个大人了。”弟弟抱着哥哥呜呜哭个不停,芒草期期,随风晃动,令人断肠。荣泫飞看了看段道长,后者也正望着他,看来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他只好拉开弟弟,关爱地拍拍他的肩膀又嘱咐了一通,才一步三回头地赶上段道长。两人向前走去,慢慢的,再回头,已经看不见阿祥的身影,荣泫飞鼻子一酸,眼泪又吧嗒掉了下来。

哭了一会儿,荣泫飞才想起来问他们这是要去哪儿,从道士口中得知,他们此番要先去松江府,似乎道士在那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之后再启程去别处。

“道长,我这病……”

“我刚给你吃的药,每一颗能保你一月性命,之后我会慢慢教你如何调养生息,等到一颗药能维持你一年寿命的时候,你的病便不足以要你性命了。”

“那这意思是仍旧不能痊愈?”荣泫飞一听着了急,这样背井离乡,却不能治愈阴虚之病。但无论荣泫飞如何询问,那段道长也不再言语,没奈何,他只得默默跟着赶路。

一路兼程,若非必要道士从来不和他多言,荣泫飞起先还想套套近乎,几次碰了一鼻子灰后来也就泄气了,开始习惯自顾自说,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进去。但是道长待他却是极好,因为身上寒气重,若是不小心惹了风寒害了热症,总是第一时间背着他去求医问药从不耽误。其他时间,两人只是风尘仆仆,好在道长财力似乎尚济,吃用都不会短着。

但荣泫飞隐约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因为赶路的时间似乎越来越久。起先两人总是辰时赶路戌时歇脚,慢慢变成卯时就要动身,常常亥时才匆匆找一处歇脚,有时行至野外,只能在庙宇里栖身。而道士的肤色,也越来越红润得异于常人,时常夜里都能听到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段道长,你身体可有不适?”这日夜已深,两人正骑着马赶在从宁国府到往杭州府的官道上,眼看子时也到不了目的地,今晚又要餐风沐雨。荣泫飞骑着马跟在后头,听到道士喘息粗重不匀,平日总是挺拔的身子此时骑在马背上却显得力有不逮,刚开口问了一句,就见前头的道长身子一歪,从马上滑了下来。荣泫飞吃了一惊,连忙嘘停马,也顾不得自顾自跑掉的那一匹,赶紧上前查看恩人。

道士落马时脸朝下摔在了地上,荣泫飞翻过他的身子,拂去他脸上的尘土,借着月光仔细检查。只见段云泽面色涨红,荣泫飞探手摸上他的额头,烫如沸水。

“莫不是感染了风寒?”荣泫飞低声嘟囔一句,旋即再看段云泽,口鼻喘着粗气,时下正六月,气温已经偏热,然而道长喘出的气,却在空中生出了白雾,仿如寒冬腊月一盆冒着热气的开水,再说他额头奇烫无比,实在不像寻常的发热症状。

“道长,道长。”荣泫飞晃晃他的肩膀叫了几声,后者仍旧双目紧闭没有一点回应。他有些着急,如今两人在的地方,前后都没有村店,要赶到杭州府还要好些时间,到那时,道长恐怕早就亡于高烧了。正在焦灼间,只听官道后面哒哒得得的马蹄声有人过来。

那人行至眼前叫停坐骑跃下马来,荣泫飞定睛一看却是一个豹头环眼的壮汉,浑身疙瘩肉几乎要撑破了衣裳,一双大手孔武有力抱着一柄钢刀。那人绕过荣泫飞仔细瞧了瞧他身后的道士,突然哈哈大笑了几声,道: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追了一路,果然是段云泽。”

“你是段道长的熟人?”荣泫飞心中一喜道:“这位大哥,道长害了热病,你可有法子救救他?”

那魁梧黧黑的壮汉笑得更是猖狂,鹰视着他道:“小兄弟,看来你和这厮相识并不久。你可知他这并不是热病,而是妖异之兆。人头顶和双肩共有三八火,火弱人病,火灭人亡,然这妖道的三把火却生生不息,因此他也就不死不灭。不过我听族里的老人说,这妖道的阳火其实是越烧越旺,每逢一段时间就几乎要反噬了他自己,若是不及时医治则必死无疑。”

荣泫飞闻言才惊觉,在家乡时,道长就有越来越虚弱的态势。壮汉又道:“这妖道杀我宗亲数人,我族里人十数年来都在寻找他的踪迹,今天被我达延找到,又气息奄奄,真是天助我也。”说着,抽出大刀,就要砍来。

荣泫飞大惊失色,抽出道长背后的拂尘就要去挡,刀锋急速顺势把拂尘的柄劈成了两半。荣泫飞本来扭着身子伸着一条腿坐在地上,因此刀顺势就砍在了他的腿上,好在有浮尘缓住一击,这一刀虽然砍出了血却没有伤到要害。

眼见达延举刀正要再砍过来,荣泫飞只觉耳边一道劲风划过,那段道长突然以极快之势侧身避过刀锋闪到达延身侧,一拳击中达延的持刀的胳膊,这一击看似轻柔实则巨力无比,只听达延的手臂发出嘎啦一声的骨骼脆响,达延吃痛大吼一声刀子就掉在了地上。再看那段道长,却好似棉花般倒了下去,原来他方才虽然眼不能观,但听觉尚在,闻听是有人来寻仇便激出最后一丝力气迎上化解仇人的这一击。

达延见状知他已力竭,强忍右手剧痛,用左手去拾那柄砍刀。荣泫飞想要去抢却迟了一步,急忙转身扑向达延,但他的这一点身手不过是平常打猎的吃饭家伙,根本无法和达延这样的武夫相比,不出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被达延掌力一推倒在段云泽的身旁。

荣泫飞捂了捂腿上的伤口,眼睛紧盯着达延不敢移开,又拿手去摸道长,带血的手一摸之下摸着道长的脸,那血就顺着后者微启的嘴唇流进了嘴里。

达延举刀再要砍来,荣泫飞两手不禁乱摸可身边再无能抵挡对方之物,危难之际,身后的段道长猛然睁开眼睛右手抽出腰间的佩剑,堪堪挡住对方一击,与此同时侧身向前一探,左手掐住达延的咽喉用力向地下一甩,达延便大头向下栽倒在地,不等他做出应对,道士伏身下去,右腿压住达延壮硕的身躯,一伸手,便轻巧地割下了他的首级。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未及荣泫飞消化,达延的脑袋就咕噜噜滚到了他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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