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文,荣泫飞见爹没了鼻息,惊得跌坐在地上,那浑家见了哭的更是厉害。弟弟见娘只是哀嚎,便也放声大哭起来。这哭声惊动了左邻右里,大家围拢过来问起缘由。
“我清早起来去做了吃食,我们家掌柜的还睡着”,荣父的浑家已经被扶进另一间屋子,抽抽搭搭道:“等粥饼都备好了想叫他起床,怎么叫都没反应,我便上前拉他,一摸,咿呀……”浑家说着浑身颤抖着又嚎了几嗓子接着才道:“他爹浑身都凉, 关节也僵了,我伸手一探,哎呀呀,连一丝气息都没有!这短命鬼,留下我这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呀!咿呀……”
荣泫飞听得心烦意乱,瞪着眼转身走出去,正看见段云泽从房中出来,背着褡裢似乎要走,一副关我什么事的样子。
荣泫飞见道长的神色似乎比之先前稍显虚弱,并未细想只是寻思,这段道长手段非常,黑白无常都让他三分,兴许爹的命靠他能有救。于是紧着几步上前拦住道长央求起来。
段云泽只是不言语,经不住他缠磨才波澜不惊道:“个人有个人的命,你当时并没有真死,我才救得你,而现下你爹的魂已经被勾走去了地府,我管不了。”说罢道了声告辞。
荣泫飞听了鼻子一酸眼泪吧嗒掉了下来。他其实也只是半大少年,家中逢此变故心中没了依靠,根本无可奈何。如今段道长也不肯帮他,继母和弟弟只是嚎哭,邻居顶多也就帮衬几日,自己幼时没了娘,现在少年没了爹,以后这家可就成一盘散沙。想到这些不禁悲从中来,恨不不能冲到地府将大鬼小鬼一顿胖揍。
“黑白无常!”荣泫飞忽然一喜,想起魂魄离了肉身,黑白无常就会来勾魂,那岂不是就能见上鬼差和他们理论。再不济跟着他们去了地府,他就能面见阎王,到时他可要好好问问,爹正当壮年,怎么无端端就被索了命去,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要是冤假错案,他可不甘心。
你道是世上怎么会有憨厚、痴傻这些词,这些说辞可不就是为荣泫飞这样憨直的人准备的。
荣泫飞噙着泪、红着眼冲到伙房,寻了根有两个手臂那么粗的柴火棒,握在右手举起来朝着自己就砸了下去。自己砸自己免不了手软,这一砸之下,只是疼痛难忍,根本连昏厥都不至于。荣泫飞寻思良久,末了,干脆把脑袋一顶,横下新来,闭紧双眼,向着砖墙冲了过去,“咚”的一声闷响,一阵浑噩,只觉身体飘飘,双眼再能看清时,已经戴上手铐脚镣被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拉着向前走了。
荣泫飞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不见日月星辰,脚下踏了踏也不见土地尘埃,前后都看不清道路,耳边只听得似乎许多人有的哭嚎、有人巧言,细辨之下确也听不真切。
“别看了”,前头黑无常没好气地咕哝:“这就是黄泉路了,你老老实实走。段云泽昨日真是多此一举,今日你小子不又下来了。”
荣泫飞了心里居然一乐,黑白无常和段道长果然相识,于是忙道:“我爹年富力强,昨儿还好端端的,怎的一夜之间就丢了性命,准是你们又出了差错,我说你们赶紧放人,不然一会儿我找阎王告状。”
白无常听了,发出一阵阴笑:“傻小子,这一回就是十殿阎王的秦广王要你下来的,别折腾,来了这里没人能出得去。”说着用力拉了一下铁链,大力之下把荣泫飞摔了个狗吃屎,又拖着他往前走了一段,荣泫飞才勉勉强强站起来跌跌撞撞跟上。
走过了这一段,前面阴风阵阵,豁然开朗,眼前是一个牌楼,牌匾上书“酆都城”三字,又向前走了一段便是秦广王的阎罗殿。
进得殿里,却见殿中秦广王斜坐在椅子上手里翻看着批票,旁边站着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分外眼熟,定睛一瞧,好么,这不就是命丧虎口的富万宝吗!?那富万宝见了他,无声地笑了笑,露出一嘴黄牙。
前文提过,这富万宝乃是同村乡绅,与荣父年纪相仿,到他这辈在乡里已经富足了三代,腰缠万贯,自小腹便便、步蹒跚,欺男霸女,任意妄为。年前,想要强占荣家的田地,纷争之中被荣父打破了头,为保田产荣父又到了县衙,要告富万宝一个罪,却不想县衙大门朝钱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彼时富万宝早就上下疏通打点过,反而是荣父挨了一顿板子,还丢了田产。不过富万宝头上挨了打,这恶霸心中一直耿耿于怀,总要找荣家的麻烦。此番命丧虎口,不可不说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然而这人,倘若生是个恶人,死后也必是个恶鬼。
富万宝自上黄泉路,便巧言求告,想要回魂,但眼见尸首已毁,还阳是没有希望了,便起了恶意,要拉荣父陪葬。他托梦给家人,让烧了纸钱贿赂鬼差,鬼差便应了他的乞求让他面见秦广王。
十殿阎罗之一的秦广王专司人命,不仅掌管阳间的生死寿命,连鬼魂到了阴间要受的刑罚和来生的吉凶都由他掌管。秦广王占着神职,本该公正严明,可底下的大鬼小鬼如此受贿,你想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其实一样上行下效,贪赃枉法。富万宝禀明意图,又托梦让浑家亲眷烧了不少纸钱,终于换得荣父的一条阳寿未完的冤魂。
“嘿嘿”,富万宝咧嘴笑笑,挤得满脸油腻:“想不到拉下老子,这小子也跟下来了,老子这票太值当了,干脆把他两剩余的阳寿都给我算了。”
荣泫飞闻言,一股无名业火冲上脑门,双目充血不管不顾骂了起来:“你这贼杀才,活该让老虎扒皮啖肉饮血噬骨,你活着是个王八,死了还是个死王八!” 荣泫飞搜肠挂肚把能想到的恶毒话都拾掇了起来,秦广王听了刚喊了句放肆,就听他又骂:“你这长胡子老匹夫,本该赏罚分明,辨清吉凶,如今也和这脑满肠肥的富万宝一起作奸犯科,可见也是个老王八!”
“黄口孺子”,那秦广王闻言大怒:“你想要放肆还得问问这八千里地府答不答应!你乃轻生而死,当锁吊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还敢如此放肆,如今,就先送去黑绳大地狱,让你尝一尝十六小地狱的刑罚!”
阎王殿的两个獠牙小鬼差得了令,上来押解荣泫飞。
黑绳大地狱是什么?原来到了此处的罪人皆要扑于热铁之上,狱卒再以热铁绳将囚犯扯直。以热铁斧沿着砍下来,令魂魄痛苦万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故名黑绳大地狱是也。
四下安鸿遍野,荣泫飞听得心惊。再看那些魂魄,个个皮开肉绽,燋骨沸髓。他正茫然不知间,就被人捆上了铁绳,两个鬼差狞笑一阵道:“小子能叫就叫吧,一会儿下了刑保管你连叫的力气都没啦。”
这边厢准备妥当,那边黑绳狱卒将铁绳躺倒,荣泫飞只觉须臾就如沸水淋身、痛不可计,口中哀嚎起来。那狱卒提了一把烧红的砍刀过来,对着荣泫飞便就砍将下来。地府狱卒砍下的伤,这肉眼是看不见的,但是受刑的魂魄却能真实感受这番苦毒,周而复始折磨不断。
过了许久,这黑绳刑才算结束。荣泫飞已是神色呆滞,诞水肆流而不知。獠牙小鬼见状,上得前去把人放下,荣泫飞立时瘫软在地如摊烂泥。鬼差又以热铁绳捆住他,将其拉起,驱使着他向前蹒跚,口中言语道:“小子这就不行啦,哈哈,快走快走,前头还有铲皮小地狱哪。”
下过七个小地狱后,荣泫飞已无法思考,不再反抗,也不知在这待了多久,只觉时而似火炙烤,时而冰冷刺骨,时而如扒皮抽筋,时而像挖心掏肝,其中苦毒,只有自己知道,刑期似乎遥遥无期。只等下遍这十六小地狱再去得寒冰地狱方可终矣。正没奈尔间,忽听得四周一阵慌乱,有鬼差大叫:
“不得了了,苍龙又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