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刀,撕裂天空。

雪如石,撞击大地!

这是一条如荒野般的官道,残留的人烟被席卷的支离破碎,仿佛是一片死地。

长眠于霜草中的白骨以雪为被,在酷寒中平添了一丝阴气。

雪地上,有着一道长长的拖痕,不知从何处开始,如同被烈火灼烧过一般,非但看不到雪融化后的水迹,甚至连地面都有些焦黑。

拖痕的尽头,一道人影趴在地上,艰难的匍匐前进,或者说,他已经不能算是人。

这是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人,披散着头发,费力的伸出一条手臂,枯瘦的五指猛地插入雪中,用力握紧,发出“吱吱”的响声,才使身体勉强前移了一分。

若此时有其他人在这里,必定会头皮发麻。不是因为此处诡异的一幕,而是这名中年人埋在雪堆中的手背上,生长着一只冰蓝色的花骨朵,花茎的底部深入手背,似乎是直接从其血肉之中生生的钻出来的!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种花骨朵竟不止一朵,手臂上、后背上、双腿上,此人全身竟长满了这种冰蓝色的花蕾,从其血肉之躯中破肤而出!

除了那张干净的脸上,除了那双始终淡漠的眼中。

他的身体在雪地里,根本感觉不到寒冷,反而是空中落下的雪粒,一旦靠近他就会凭空消失。

花蕾在风雪中摇曳,狂风呼号着,仿佛是它们的狞笑。

拖痕,还在蔓延。

所过之处,一片焦黑!

不知地面的白雪又堆高了几尺,中年人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古老的城楼,城外有一间破败的神庙。

中年人艰难地抬起头,盯着城楼上的牌匾,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望城!

他的喉结蠕动,似乎是要说话,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不知是其嗓子早已发不出响声,还是话音刚一出现便被埋没在风雪中。

但那道声音早已在他的心中响起。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里……!”

望城的第一场暴风雪来得很早,结束的很突然。

突然到第一缕阳光照在城墙上的时候,大部分人才知道肆虐了一晚的雪已经停了。

城东的小贩已经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城南新开了一间铺子鞭炮声好不红火,城西的青衣汉子挨个坐在面摊上,是在等着什么贵客?城主府已陆续派出了人手清扫积雪,城北私塾里整齐的读书声朗朗响起。

草堂是望城门槛最低的一家私塾。渊先生与大多数私塾先生一样,时而慈眉善目,时而狰狞可怖。

草堂中的学生也与大多数学生相同,最擅长揣摩先生的心思。所以当渊先生沉着脸走进草堂的时候,不管是正在吹牛的还是嚼着冰糖葫芦的,都统一变成了整齐的读书声。

“停!”

渊先生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慈善,相必内心中便是狰狞可怖的。

“昨日的数科测试成绩已经有了结果,念到名字的学生来领自己的试卷。”

“李灵儿,甲等上。”

读到第一个名字,渊先生的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一些。一名青衣青裤的少女走上前,两根羊角辫感受到了她的喜悦,上下晃动着。

……

“王富贵,丙等。”

……

“张有财,丙等。”

……

“花尘,丁等最末!”

这是最后一张试卷,渊先生面色铁青,不等人来领,直接扔到了地上。可见他今日不好的心情,全是这张硬黄纸引起的。

坐在第一列的学生好奇的看向地上的试卷。

上面最醒目的便是两个大字:花尘!

书写之人想必尽力让这两个字显得豪放,但事实上无比潦草,出笔毫无章法,如同断了两节的蚯蚓痛苦的扭动。

粗糙的硬黄纸上,只有一道试题:

“今有女不善织,日减公迟。初日织五匹,末日织一尺,今三十日织讫,问织几何?”

这是一道简单的数科题,不过同样的答案,渊先生也是按照字体给分,但花尘得到的丁等最末,却不是因为他的字体。

他的答案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李老板的绸缎庄招女工试用期为七天,此女如果脸蛋身段都不如如梦轩的小桃红,织布既然一天比一天少,连三天不到便会被赶走,更别说一个月。”

字体并不比姓名好多少。

渊先生虽然不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却熟记孔夫子的有教无类,收学生的时候几乎不挑。

他很得意的一件事便是收了李灵儿这个聪颖的女学生,却恨不得将花尘赶出草堂。

“花尘呢?”

渊先生攒了好久的火气正待发作,却迟迟不见花尘过来愈加气愤的问道。

“先生,花尘他……今天没来上早课。”

“没——”渊先生一怔,大怒道:“好啊,这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他!他去哪了?”

“好像是……驼神古庙。”

渊先生听到这四个字,不知为何突然不怎么生气了,眼神中带着一丝叹惋,自语道:“这小子去自揭伤痛,我还收拾他干嘛?平时鬼心眼挺多的,偏偏就死心眼地在一条三年前就断了的路上徘徊。”

望城城外,有一座驼神古庙。

传说很多年前一头远自西域的驼兽,不知什么原因背井离乡,一直不停的行走,最终来到了望城所在的地方,却因疲劳过度,倒地呕血而死。

但它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却开出一朵朵金黄色的花,足有九瓣,如来自天上的神物。

此花上的露水,拯救了当时瘟疫泛滥的望城。

百姓念驼兽之恩,尊其为“驼神”,而那些金色之花,被称为“驼神花”。

只可惜驼神花救人之后,全部枯萎,一株未留。而到了现在,驼神之恩似乎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记忆,昔年为祭拜驼神建立的驼神古庙,也成了一座空无一人的破庙。

驼神古庙内,蛛网比邻而结,一只飞蛾无畏的扑向不知何人燃起的灯盏,而后消失不见,不知是穿透,还是成灰……

但今日总算比往常要热闹一些,望城中颇有些声望的古大师要施展启灵之术,为城中普通人家的少年启灵。

古大师五十多岁,须发微白,看起来还算硬朗,至少声音中听不出中气不足的味道。

“百花有灵,灵有其力,有人可掌其灵,控其力,故称‘掌花人’。”

“掌花人可掌花之生死,借花之灵引自然无穷之力,藉此得无上神力,亦可掌人生死。”

“然花有根,人若要掌花,需启灵,有幸在身体中诞生灵种者,可入掌花一道。”

掌花人可借自然之力,在普通人的眼中,就是活神仙。但想要成为掌花人却十分苦难,最重要的便是启灵,也就是在启灵者的引导下,能在身体中诞生灵种的,便算启灵成功。

掌花人分为一到九品,只有对掌花的造诣达到五品以上,才有资格作为启灵者为普通人启灵。但普通人家哪有机会见到如此高人?所幸望城有一位古大师,每隔三年便挑选几个人为他们启灵。

启灵仪式是在驼神古庙内进行的,不允许人旁观,所以现在在庙外围观的人并不多。

花尘是其中一个围观者。

他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清秀的脸上满是不高兴,好看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古大师将掌花人说的神乎其神,花尘的双手握的越来越紧,左手食指的一枚木质戒指都在他手上勒出了白印,可见如何用力。

最后古大师带着三名即将启灵的少年走进驼神古庙内,花尘才松开了手,撇撇嘴,转身离去。

“切,有什么好的?!”

“噗通--”

一枚石子斜掠入碧绿的湖面,溅起湖水一两点,泛出涟漪三四圈。

一身布衣的花尘坐在湖岸,背靠在双人也难合抱的大柳树上,嘴上衔着一根泛青的柳条,再次扔出一枚石子。

“掌花人很厉害么?”

花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一颗颗石子从他的手中飞出,直接穿透湖面,之后不起波澜。

“就算很厉害,翠湖水全年翠绿常温,还能把这颗大柳树养成万年青,那些掌花人行么?”

“掌花有什么好的?”

“花再好看,有翠湖好看么?”

花尘狠狠地“啐”了一口,将柳枝吐到地上,然后盯着发愣。

半晌,才有些失落的自语道:“其实,花确实挺好看的……”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