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身后望去,冷杉林像是地上巨大的刺,固执地掀向天空。

白雪如洁白棉被,铺在脚下。

莫忘回过头,那道跪坐在雪崖边的身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动过,青箬斗笠上积满了雪,身上的蓑衣像是刺猬,一如背后的冷杉林一样固执、清冷而又孤独。

那根围绕在他脖间的鲜艳红色围巾一头随风飘扬,莫忘从未见过那样长的围巾,红色的飘带,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是那样别具一格。

他的手始终放在腰间的剑上,似乎随时都会向前拔剑而击,可前方除了茫茫白雪,什么都没有。

莫忘在他背后停下,诧异地瞥了眼旁边的古亭,问道:

“你是谁?天下大雪,怎么不进古亭暂避风雨?”

听见莫忘的声音,他似乎动了动,斗笠上的积雪掉下一团摔碎在地上,转眼变成了满地白雪的一部分。

“天下大雪,已无处可避。”

声音沧桑,像是一位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固执,就和莲御一样。”

莫忘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古亭,亭中尚有火炉与枯柴,但火早已熄灭,留下的只有灰烬。

“呵。”他冷笑一声,眼睛不离崖下茫茫白雪,“也许吧,不过人总是要固执某件事才算活得有意义,否则又和眼前这飘扬不定的飞雪有何区别?”

莫忘点燃枯柴,火焰让自己僵冷的四肢逐渐回暖,他偏过头看见古亭中还挂着一幅画,耸了耸鼻子,问道:

“那么,阁下还未回答我,你是谁,又在执着什么事情?”

“你真的那么冷?为何不试着走出来,看一看崖下都有些什么?”

莫忘发现和这样的人说话有些累,不过经他一提醒,才发现真的没有那么冷,在火焰的炙烤下,额间还出了细汗。他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出了古亭,来到男人身边朝崖下张望,可风雪太大,什么也看不见。

“有什么?冰碴子?”

可就在这时,突然天地间的风雪一顿,眼前刹那清明,莫忘望见下方是一片成千上万把剑组成的剑林,只是那些剑有的破败不堪,有的断成两截,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斜插在土里,像是一座座墓碑。

“咦?”他眯着眼睛,发现剑林中有一柄剑有些特别。剑身修长,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剑刃上的寒芒依旧清晰可见。他看得痴了,这柄剑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喃喃说道:“这是……”

“却邪剑。”男人缓缓说道,“我在此地待了二十载,只为守护这柄剑,现在物归原主,我也该告辞了。”说着站起身来,将斗笠取下来,拍掉上面的积雪。

莫忘瞪大了眼睛,连忙说道:“等等,什么二十载,什么物归原主?这剑……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一个人。”男人停下手中拍斗笠的动作,看了他一眼。莫忘心里一惊,这个人的眼神十分锐利,就和那些嗜血的野兽一般,只听得他继续说道:“他走在了你的前面,多年前承他恩惠,故在此守候,一柄剑,一幅画,都是他托我交给你的。”

莫忘皱眉看了眼古亭中的那副画,又看了下崖底的剑林,问道:

“他是谁?”

“他……”男人抬头向天空望去,沧桑说道“是世上最锋利却又最愚钝的剑,多情又绝情的浪子,是这……天地棋盘上最重要的一个人。”

莫忘心里疑惑更深,他的话并没有表明那个人和自己是什么关系,实际上是在婉拒自己的问题,知道就算再问也不会得到答案。于是转而问道:

“好吧。那你是谁?妖间壶的媒灵吗?前一次的幻境是不是你在搞鬼?”他想起了李太萌说过妖间壶是有媒灵的。

突然,莫忘发现一听到“媒灵”两个字,身边的这个男人神情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右手习惯性地想要拔剑,刹那间,这雪崖上又是风雪漫天,气息陡然肃杀起来。莫忘心惊,赶紧咳了两声,把他从奇怪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风雪变小了。男人将出鞘三寸的剑收了回去。

“呵。抱歉,这个习惯还是改不了。”他转头朝另一个方向望去,说道:“我说过了,我只是受人所托在这里等你的,上次……只是让你见到了你希望见到的东西,我走之后便再无什么幻境,你也不能再随意出入妖间壶了。至于媒灵……另有其人,是个……可怕的家伙。”

“说起来,我倒真希望你不会出现。”男人带上斗笠,转身朝身后的冷杉林里走去。

莫忘楞了一下,发现他竟然说走就走,立即跳起来,大声喊道:

“喂,我他妈怎么才能拿到那什么却邪剑啊?”

男人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有些神色复杂地望着他,问道:

“你……真不知道?”

莫忘无奈地摊开手,说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在骗你吗?”

男人的神色更为复杂,眉毛眼睛都挤作一团,半晌才说道:

“却邪一出,妖魅见之则伏。它本就是属于你的,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

男人走了,他头上的斗笠与背上的蓑衣逐渐与那片冷杉林混为一体,直到消失不见。

莫忘站在雪崖边上皱着眉头看着下方的剑林,雪崖很高,且下方断刃林立,稍微不注意可能就会葬身此地。他又在雪崖上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其他小道可以通往崖底,于是苦恼地在原地转来转去。

最后他把视线落在了古亭上。

古亭上挂着一幅画卷,莫忘仔细看了看,发现画中所画的似乎是一幅地图,其中山脉、河流、疆域皆用笔法简单勾勒而出。他伸出手,准备将它收下来,手指触碰到画卷边缘的时候,脑中突然剧痛,他惨叫一声,一幅画面一闪即逝。

广阔的地面被撕裂,宛如恶鬼的人以各种诡异的姿势从地底下爬出来,他们呼喊着、嘶叫着,双手直直地伸向天空,眼神空洞而绝望。深渊中有一双血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啪”地一声,画卷脱手而出。莫忘靠着柱子大口呼吸,冷汗瞬间打湿了脊背,他揪着心脏,恐惧地大声嘶喊:

“谁!你他妈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给我这种东西,为什么,我是谁,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画里都他妈的是些什么!操!”

无人回答他,亭外的风雪依旧簌簌地下着。

他捂着心脏,脸色惨白,那双血红的眼睛像是印在了自己心上,久久挥之不去。他难受地扶着柱子喘气,那副画卷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张开了血盆大口。

他闭着眼睛,调整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睁开眼。他蹲在画卷面前,皱着眉头,几次想要再伸手去拿都缩回手去。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嘴里说道:“来吧!小婊砸!不管你他妈是谁,不是你弄死我就是我弄死你!”说着一把将画卷重新抓在手中。

这次没有了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他缓缓打开画卷,发现和之前看到的似乎产生了一些变化。那些地形图上似乎多了许多暗红色的光点,若影若现地藏在画中,仿佛是什么东西的地点,而它的旁边还出现了一行字。

“万象森罗图?”

莫忘偏着头想了想,除了想出那些暗红色光点可能表示什么东西的地点外再想不出多余的线索,于是干脆放弃,把画重新卷好,放进旁边的布套系在背上,出了古亭,再次来到雪崖上。

他揉了揉皱得有些疼得眉心,朝崖底剑林中的那柄剑望去,忽然心生感应,伸出右手,脱口而出道:

“剑起。”

那柄剑晃了晃,便化作一道流光朝他激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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