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里,对简单来说,最难过的日子是春节。
平日里,她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一样有个家,可是一到春节,就又觉得自己没有家了。
简单的母亲在她7岁多时突然生病了,因当地医疗水平有限,各种中、西药没少吃,近一年四处求医却一直无法痊愈。父亲就把一对儿女交给岳父母照顾,自己带着妻子去北京大医院检查。因为他们生活的城市离北京最近,北京又有全国医疗水平高的医院。
80年代初,癌症还是较少见的疾病。国内医院的水平大多是连检查确诊都困难,更别说有效的治疗技术。夫妇二人在北京的一家权威医院多次专家会诊后,终于母亲确诊为:疑似肺腺癌。
主治大夫却告知父亲,目前国内各大医院没有病发和医治成功的案例,母亲是第一例患者。
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生离死别就将这样降临。
在母亲的坚持下,父母最终回到家。
不久,母亲就过世了。
在简单27年的记忆里,却没有多少对母亲的记忆。
按常理说,8岁的孩子是会对童年有很多记忆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简单对母亲最深刻的记忆仅剩下一个,是她盖着白色的床单被人抬出了屋子,她听到身边有个人跟她说:你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简单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只恍惚记得弟弟的哭声响彻了整个村子。
长大以后,简单在网上查找了一些资料才知道是自己其实是遗忘症的表现。必竟对于一个8岁的孩子来说,母亲的离开,是太突然、太重大了。幼小的心灵在经历重创又没有在当时接受过专业的心理疏导,因悲伤、恐惧过度而遗忘、自闭是不足为奇的。
父亲和家人安葬完母亲之后,便把简单和弟弟带离了农村,来到了他工作的城市。姐弟俩开始一起上小学,在同一个班里。
这一年,简单在烧坏了锅、打碎了碗、烫伤了脚的情况下,终于学会了做饭。
每当放学,她就和弟弟一起回家。她做饭,再看着弟弟写作业或玩。直到晚饭后,她才有时间去做自己的功课。但即便如此,简单成绩保持的非常好,总是门门全班、全校第一。
每次开家长会,简单总是可以看见爸爸脸上少见的喜悦。
可弟弟,正是爱玩的年纪,爱挑食,常闯祸,成绩则常常在班中排倒数。姐姐再耐心教,也抵不过弟弟的贪玩。简单就特别自责,父亲的脸色也阴晴交错。
妈妈在的时候,不管弟弟做错什么,挨骂、挨打的总是简单。因为妈妈觉得弟弟小,一切都是姐姐的责任。
弟弟还总是挑食,简单就总是把好吃的留给弟弟,因为给母亲治病,爸爸预支了单位的工资,母亲走了以后,每个月都要从工资中扣一部分作为偿还。经济拮据,三个人的生活过得很清苦,难得有什么好吃的,简单还要留给弟弟,又觉得爸爸很不容易,还会心疼爸爸地给他留着。因此,她从小由于营养不良,一直比同年龄的孩子都更瘦弱。
所以,从小简单就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人,也懂得为别人着想、关照他人。
尽管母亲走了,三个人每个月也还是会再回老家看望姥爷、姥姥。
父亲工作的城市距离姥爷、姥姥家要做两个小时的火车,再走半个多小时的路。姥爷、姥姥的家在山脚下,而简单的家则需要沿着上山的小路再走一段。
自从母亲走后,简单再也没有去过那个院子。
那个曾经有爸爸、妈妈、自己和弟弟生活过的家。
可是,这段父亲左手牵着她、右手领着弟弟的日子,却是简单想起来觉得幸福的日子。
尽管妈妈不在了,简单觉得这样的日子也还是快乐的。
她心里希望,哪怕可以这样一直下去,也好。
时间一晃过了两年多。
母亲过世时,父亲才只有44岁。第三年,经人推荐,家里来了个阿姨。阿姨很年经、也很漂亮,只比简单大十一岁,在简单心里更觉得像姐姐。
可是,有一天,父亲对简单和弟弟说,你们以后改口叫妈妈吧。
简单从小就是一个很懂事、听话的孩子,可她也再一次意识到,她的那个家再也没有了。
第二年,继母生又了一对双胞胎弟弟。
父亲的工作要经常出差,简单的责任又多了,在家要协助继母照顾两个双胞胎弟弟。
最小的弟弟,肠胃不太好,夜里常哭闹,继母有时心烦就任他哭,简单却不忍心,半夜抱着小弟,哄她直到睡着,也是常有的事。
时光如前行的火车,这一年,简单和弟弟小学毕业了。
因为全家只有父亲的工资,六口生活一直举步维艰。父亲也觉得山东的经济和环境更发达,就最终决定全家迁移回老家,因为那里有农田、有爷爷奶奶和爸爸的亲人。
简单开始上中学,尽管那时只有15岁,就开始了一个人离家住校的生活。
她突然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没有一个熟悉的朋友、同学,但她却只能独立、坚强地适应。
她仍是第一地保持着优异的成绩,因为她心里不想让父亲操心她,所以,即使有时候生病,她也是自己扛着,不会象别人家的孩子一样。
中学一年级的下半学期,因为连日下雨,学校宿舍地面潮湿,她的皮肤开始起了红点,好几天又氧又痛,她都一直咬牙坚持,直到父亲因为去她所在学校附办事后决定顺便看看自己的女儿时才发现。
半个多学期没有见过了女儿,父亲发现她的手上、脸上都有红点,意识到可能是起疹子,就带她去医院看。
这是父亲第一次来校看她,也是母亲过世后,她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泪。她却安慰爸爸说没事,爸爸心疼地拥抱了女儿。
这个拥抱,让简单终生难以忘记。
爸爸因为母亲的过世,继母和孩子多,家庭、工作的变故,心里的压力也大,加上忙碌的生活,也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关爱自己的孩子。
因为,他自己也是那样的疲惫和不会表达爱的人。
也许这就是父女连心吧,开学时父亲把简单交给一个远房亲戚、在校任教的大伯,并对简单说:有什么事找你大伯。就再也没有来过。因为他有一家人还需要照顾。
简单是家中最大,从来最懂事,最让他放心。
从初中,为了分担家中的压力,简单每个寒暑假都要打工。
她学习很努力,希望考出好成绩,考上好学校,好能早点工作。她知道,她还有弟弟需要照顾,她可以分担父亲的压力。
在这样艰苦的经济条件下,简单也很感激父亲和继母能够支持她学习。
她想,她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在简单心灵深处,她最希望的家,是妈妈还活着,爸爸、妈妈、她和弟弟,那个完整、幸福的家还在。
家,对简单来说,都有和别人有些不一样的感受。
对她来说,有一个自己的家更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谁不会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没有它,脸上流著眼泪只能自己轻轻擦,我好羡慕他,受伤后可以回家,而我只能孤单的,孤单的寻找我的家----”
简单心里,从小最大的渴望就是想要有个家,有个属于她自己的家。
她的家,一定要是充满爱、欢乐与幸福的所在。
她心里有这样一个未来生活的画面:每天回到家,与他和他与她的儿女一起欢乐地吃过饭,看场家庭影院或者听张CD、读本小说;睡前,爸爸妈妈陪孩子一起读读绘本,讲讲故事;与爱的人相拥着入睡直到次日清晨温暖的阳光照进屋内。
有这一个家,生活里的任何烦恼、忧伤,都可以烟消云散。
她要的生活,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