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对古玥来说还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这是一家叫欧科的建筑设计事务所,老板安德鲁是意大利人,签劳务合同的时候,公司经理亲自过问,如获至宝一般。其实,她和安德鲁早在两年前就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古玥还在HDR做设计总监的助手,正在跟一个阿布扎比五星级酒店的项目,欧科也是竞争对手之一,领头的就是安德鲁。这一行大多都是通着气的,私底下较劲使阴招儿也是常有的事情。古玥以为外国人都比较坦荡,设防不够,不知怎么的就着了道──她们的手稿竟然被影印了一份。

那次结局嘛,惨败收场,不过中标的也不是欧科,是韩国的三星。之后没多久,古玥就被HDR辞退了,换了一家小公司,人挪活树挪死,在新东家她反而自得其乐。

公司为古玥准备了一套SOHO公寓,并愿意承担部分房租,她想,运气不差,省了好多事儿,她向来不懂得这些生活琐碎。回来的时候,她就带了两个箱子,其他的一切都用联邦快递运回成都了。直到定了机票那天晚上,古玥才把离婚的消息告诉父母,爸爸在电话那头一个劲的问她是不是受欺负了,她矢口否认,并直言不讳的告诉爸爸:“是我的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她当然没有说,她也肯定钱骁北不会告诉他们实情,她很清楚他是个善良的人,善良到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她。

周末,经理带着古玥和两个同事宴请几位客人,公司正在争取一项价值不菲的合同,这些台面上的功夫是少不了的,对于她来说,也算是“回乡随俗”了。吃的是杭州菜,在一家高档的会所。古玥是有些酒量的,可这仅限于白兰地、威士忌或者轩尼诗这样有些洋味儿的低度数酒。今天,那瓶茅台一打开,她就受不了那刺鼻的气味。

经理口中那个王总,一坐下就有意无意的用余光瞟着古玥身边的女孩。女孩也姓王,单名一个羽字,湖南人,长得皮肤白皙,身姿卓越的,笑起来就像银铃般的好听,在她身上,古玥仿佛看到很多年前的自己,美好而动人。王羽是职业学院毕业的,年初才招到公司。别看小姑娘年纪不大,特别会来事儿,在公司尽是哥哥长姐姐短的,颇受欢迎。古玥平时她接触较多,挺喜欢这个小妹妹。

不知是不是经理提前授意,王羽特别乖巧的给王总倒酒,气氛倒也热闹。那个王总满满得意,开始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没过多大一会儿,王羽就有些上头,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起来,双手支在额头上,表情难受。古玥有些心疼王羽,替她挡了一杯白酒,刚把酒杯放下,王羽就俯过身来凑在古玥耳边小声的说:“玥姐,陪我去趟洗手间吧。”

保洁阿姨看到王羽呕吐的样子,皱着眉头悻悻地走开了,古玥一边递给她卫生纸,一边给她抹着后背,“你说你,喝那么多干嘛?”

“这就是我的工作啊。”王羽擦干净嘴边的污秽,对古玥说道。

“那也不能这么拼命,你看你吐得。”

“不拼命怎么赚钱啊?”

“可你也得悠着点儿,你能跟那些人比?”

“玥姐,我不像你,有学历又有能力,还在国外待过。”王羽用纸巾蘸了些水,轻轻地擦着已经有些布满血丝的眼睛,“我家是农村的,我爸妈本来就不同意我来北京,说你一个女孩子,早点嫁个人生个孩子就得了,干嘛那么死气白咧跑到北京去,你知道吗?他们连对象都给我找好了,是个鳏夫,大我十六岁。”

这个王羽,平时看她笑笑咧咧的,十足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看来酒后吐真言,确实如此。古玥有些动容,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玥姐。”

“嗯?”

“刚出来得急,你可不可以帮我拿下包?”

“怎么,要走了吗?”

“不是,我……卫生巾在包里。”

古玥望着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收拾好情绪,古玥搀着王羽走出洗手间,小姑娘摆摆手说:“玥姐,没事儿,我好多了”。然后就径直走回宴厅。看着王羽瘦弱的身躯,古玥心头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此去经年,即使在有了女儿安安,古玥仍然记得付晓北对她说过:每个人都一定有自己的人生轨迹,或发家致富,或贫困潦倒。你真相信书中所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吗?命运好像从我们出生开始,就已经是注定的东西了。但是,我们从无中来,又要回到无中去,难道连爱也不能?归根结底,那不过是失败者无聊的自我安慰,不过是懦怯者的失意的解嘲罢了。

对于付晓北和谭希维,最幸运的是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刚好也喜欢你,两情相悦,无疑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把爱她的话,说给她听,这是常有的事。很多时候,他们总是觉得来日方长,还有好多个明天等着他们呢。圣诞节的时候,付晓北送了一只玉镯给谭希维,那还是之前他们一起逛燕莎商城的时候希维相中的,当时付晓北就说买下来,可一看价格,她就打了退堂鼓,奢糜一向不是她的作风。可付晓北却看得出来,希维是喜欢的。趁着节前商家打折,付晓北一咬牙买了下来。平安夜那天晚上,付晓北拉着希维的手,缓缓的从身后拿出一个有些古风韵味的盒子,镯子外面还包裹着一层明黄色的绸缎。她呢,像个小孩一样,傻傻的看着付晓北,像是他长出了圣诞老人的白胡子一般。那镯子晶莹剔透,希维的手如柔荑。当付晓北把镯子戴到希维手腕上的时候,他不由得啧啧称奇,这才是相得益彰嘛。相比之下,别的女孩手上那些金银细软,都显得有些那么脂粉气了。

整个晚上,希维不时的抚摸着镯子,擦拭了好几次。

“我还是放到盒子里吧,万一弄花了就完了。”希维说着便伸手去取。

“别,你还是戴着好看。“付晓北伸手去拦。

“太贵重了,我爸妈看见了怎么说?”

“就是要让他们看见。”付晓北心里想的是,早晚也要见希维的父母,现在多用点心思,也好让未来的岳父岳母放心,这叫表决心,有些底气总是好的。

总之,希维开心极了,回家的路上,她拉着付晓北,想起陶季前些天约她周末去爬八达岭长城,便要付晓北陪他们一起去。付晓北盘算了下时间,从江来那应下来的差事儿差不多该着手开始了,便说:“希维,我最近接了一套别墅的设计,前些日子出差没来得及跟你说,所以可能这段时间不能像之前一样陪你了。”

“你怎么又开始做设计了?”

“开源节流,不能光节流,得开开源啊,得想办法赚些外快,总要为将来打算一下不是。”

“你没钱了吗?”

付晓北见她没听懂他的意思,又补充道:“总要为咱们的将来打算一下,你也不愿意一辈子跟一个穷鬼在一起吧。”

“我就想跟你在一起,管你是穷鬼还是饿鬼。”

付晓北心头一热,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耐心的解释:“希维,等以后我们结了婚,总得有自己的家吧。”

“我们也可以在外面租房子住的,再说了,你还可以住我家啊。”

付晓北有些好笑:“亲爱的,我们不可能一辈子租房子住啊。而且,住你们家,那多不方便啊。”他故意把“不方便”三个字说得有些重。

希维知道付晓北的意思,把头转到一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笑了。”

“是你说喜欢看我笑的。”

好一会,希维望着付晓北,缓缓的说道:“晓北,要不,还是把镯子退了吧,等以后,你再给我买个更好的。”

“那怎么行,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答应我,一辈子都不准取下来。”

到底是个实心眼的姑娘,希维拿出自己的小钱包,说:“那你还有生活费吗?我给你拿点儿吧?五百块够不够?今天我只带了这点儿。”

付晓北笑着摇摇头:“我怎么可以拿你的钱。”

身边人潮涌动,恋人们在雪地里掷下暧昧的笑容,融化片片雪花,融化人们内心深处的碎片。“?MerryChristmas!”有人高喊,气氛浓重而热烈。

希维的睫毛沾着点点雪花,她的目光,真挚又柔软,付晓北忍不住抱住她,期待的问:“快把礼物给我吧。”说着,手指着希维提着的纸口袋。

希维有些扭捏地拿出礼物,那是一条围巾,她在礼品店为付晓北精心挑选的,旁边还放着一盒巧克力。事实上,刚到十二月的时候,她就骄傲的宣布要亲手为付晓北织一条围巾,然后在圣诞节的时候,亲手为付晓北戴上。付晓北当时就半信不信的表示了怀疑:“你会吗?”

小时候,希维看妈妈为爸爸织过一条围巾,便嚷嚷着要妈妈教她。周厉琼虽说希望女儿在学业上有成,可骨子里也毕竟也还是传统的母亲,女孩子家家,学点女工,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便一针一线的给她讲解,什么是上针、下针、平针,什么是螺旋针、人字针,不得不说,周厉琼是位出色的妻子。希维嘛,玻璃瓶子装开水──三分钟的热劲,她可记不住那么复杂的手法和技巧。

棒针是现成的,羊绒毛线也早就买好,可临到要她亲自上阵的时候,她却发现个致命的问题:“到底该怎么起针呢?”一周后,她才刚起了个头,起针放线的折腾了好几回。好不容易织了一大半的时候,发现漏针漏得严重,好几个地方还起了疙瘩。

付晓北打开盒子,看到围巾上面的商标,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一脸坏的说:“手艺真好,跟机器织的一样。”

“那是……那是我买的。”

“咦?你不是说要亲手织一条给我吗?”

希维皱着眉解释道:“我原想着没那么难啊,结果发现我根本不是那块料,晓北,我以后一定跟我妈再多学学。明年,明年冬天,一定给你亲手织一条围巾,不,不止围巾,我还给你再织一件毛衣。”

看她急切的模样,付晓北不忍再调侃,说出了真话:“希维,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那你喜欢吗?”

“还不快给我围上?”

在谭希维印象中的圣诞节从未如此舒适怡人,十二月全然没有冬日的凛冽,只存在春天的温暖。最后一束梅花开放,开放在梅花应当开的节日。即便是在她婚后,每到这天降临,桌上总会横七竖八地摆满贺卡,写满祝福的语句。远方被色彩的蜡笔涂抹,配上纷纷扬扬的大雪,献出那份纯真无邪。再以后,她和郑桓移居香港,那个城市的冬天,不再有鹅毛大雪的点缀,她走过的每处路段,都仿佛丧失应有的色彩,取而代之的只是人们所乔装出的圣诞节浓郁的气氛,还有那久违了的安谧恬静。

记忆的波涛中总是弥撒着迷人的幽香,永远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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